严守一在一楼会客室找到伍月。没见伍月时他有些发怵,见到伍月他反倒放松了。因为伍月今天找他,并不是要纠缠往事,或是与解渴和消毒有关系,而是另有别的事。而且这事跟费墨有关系。自和于文娟离婚,这是严守一第一次见到伍月。让严守一感到意外的是,几个月过去,伍月的外貌一点没变。装束、发型、脸上的皮肤、胸前的篮球,还和几个月前在河边树丛里一样。接着让严守一感到意外的是,面对面说话,她的口气已和电话里大有不同,电话里还有些斤斤计较,现在已由斤斤计较还原成大大咧咧,严守一便知道经过几个月的拖延战术,两人的关系再一次平安着陆。严守一再一次感到自己占了时间的便宜。见到严守一,伍月没顾上说别的,先嚷嚷去厕所。严守一领她到厕所门口。上过厕所,又去水房洗手。伍月洗着手说:
“严守一,我觉得你特小家子气!”
严守一靠在水房门口,拿着伍月的外套和包:
“没惹你呀。”
伍月:
“几个月不敢接我电话,今天又故意说不在电视台,把我当成送上门的鸡了吧?”
严守一听这口气,心就放回到肚子里。他故意嘬了一下牙花子:
“我哪敢呀,是我有些自惭形秽。”
又小声说:
“开会呢。费墨发脾气了。”
伍月:
“前年在庐山,也是开会,怎么夜里跑到我房间来了?”
严守一倒有些不好意思:
“嗨……”
伍月关上水笼头,走过来,三下两下,把一双湿手在严守一的毛衣上抹干。突然,头向严守一的脸前贴来。严守一以为她要吻自己,急忙用手撑住伍月的额头:
“冷静。”
伍月耸着鼻子嗅着:
“哎哟喂,严守一,你太让我失望了,你都堕落到洒香水的地步了?”
这是沈雪清早起来调皮,自己化妆,故意撒到严守一身上的。边撒边说,这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像狗一样,撒泡尿在严守一身上留个记号,就把别的狗拒之圈外了。严守一当时有些哭笑不得,现在就想用别的话岔开,但刚要开口,伍月突然意识到什么,板起脸来:
“哎,你刚才推我干什么?以为我要亲你呀?我今天还非亲你不可!”
严守一看看四周,将脸伸过去:
“好,好,让你亲一下吧。”
伍月反倒把他的脸推开:
“别臭美了。看不出来,自打跟了那教台词的的女教师,还真要改邪归正了?什么时候结婚呀?我给她当伴娘去。”
严守一故作厚颜无耻:
“好哇,到时候我通知你。”
接着领她上楼,去电视台三楼咖啡厅。伍月边走边“呸”了严守一一口:
“别害怕,没人搅你的好事,我今天找你是正事。费墨写了一本书,想在我们社出,我们贺社长想让你写个序。”
严守一有些吃惊,以为伍月在开玩笑:
“给费墨写序?找错人了吧?我可是一没文化的人。你要写本书,我倒可以写序。”
伍月停住脚步:
“行啊,我写,正愁没钱花呢,书名就叫‘有一说一’,彻底揭露你的丑恶嘴脸,封面上还得注明‘少儿不宜’。”
严守一看看楼梯上没人,搂了一下伍月的肩膀:
“我觉得书名应该叫‘我把青春献给你’,或者叫‘一腔废话’!”
伍月挣开他:
“费墨的书已经发排了,你的序什么时候写呀?”
严守一站在那里:
“还真让我写呀?费墨知道吗?”
伍月:
“他还不知道。等你写了,我再通知他。”
严守一想了想:
“这事你可得慎重。让我写序,费墨未必瞧得上。”
伍月:
“瞧不上也得写。费墨这书,没法说了。书名叫‘说话’,我看他就不会说话,从亚里斯多德到孔子,从联合国到大学课堂,还有你们的‘有一说一’,圈子绕得挺大,每句话都很深奥,动不动还引用些洋文,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清楚于是等于什么都没说!”
严守一想起办公室的费墨,现在还在原始社会呆着呢,便笑了:
“既然你们这么瞧不上他,书为什么还要出呢?你们老贺脑子进水了?”
伍月:
“老贺脑子没进水,因为老贺的女儿,是费墨的研究生。”
严守一明白了。伍月:
“老贺让你写序,并不是觉得你会比费墨写的好,而是想用你的序给费墨的书提提神,也不是让你提神,是想借一下你的名字给书打广告,不然这书一本也卖不出去。”
然后掐了严守一胳膊一下: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把话儿捎到了,你爱写不写!”
严守一收回胳膊,挠着头:
“我写没什么呀,费老的事,问题是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头。”
伍月瞪了他一眼:
“你跟我的事,就对头了?”
严守一又不好意思地:
“嗨……”
到了咖啡厅,喝了一杯咖啡,严守一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看表:
“哎哟,都十一点半了,我下午一点还得录像,该化妆去了。”
但他的阴谋马上被伍月看了出来。伍月站起身,照严守一脸上又“呸”了一口:
“过去没看出来,原来处处耍小心眼。”
又说:
“以为我想跟你吃午饭呢?我早约好男朋友了。”
严守一虽然知道她说的也是假话,但也只好嬉皮笑脸:
“那好哇,哪天领来,让我看一看!”
伍月走了。她的夹克衫很短。大门口,她的身子往上一伸,露出一抹雪白的后腰。看着那后腰,严守一心里一动,接着又有些落寞。平安着陆之后,他又觉得过去的解渴和消毒并不可怕。世上的话,最黑暗的话,还数他跟伍月说得深。比较起来,于文娟和沈雪,倒成了泛泛之交。他走到窗前,看到伍月一个人从院子里穿过,向大门口走去,突然感到空气里飘起一丝失落和孤寂,这失落和孤寂不是飘向伍月,而是飘向自己。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想给伍月打一电话,把她再喊回来;但想了想,又忍住把电话装到了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