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娟 沈雪 伍月(七)

  

其实出事并不全是因为严守一关手机。出事的起因,是因为严守一的老家,那个叫黑砖头的严守一的堂哥,给严守一家打来一个电话。事后严守一才知道,他和伍月在河边的时候,于文娟打来电话,问他是否回家吃饭,虽然觉得严守一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以为是冬天冷,外面冻的;虽然喘气,是为了暖和身子在跑步,并没有起疑。本来晚上她备了四个菜:一个是南京盐水鸭,一个是酱猪蹄,一盘肉烧冬笋,一盘素炒黄豆芽。于文娟爱吃盐水鸭和肉烧冬笋,严守一爱吃酱猪蹄和黄豆芽。于文娟见严守一不回来吃饭,既没有烧冬笋,也没有炒豆芽,只是就着盐水鸭,吃了一碗泡饭。想了想,又烧了一碗虾皮紫菜汤。吃完饭,又练气功。气功一早一晚各一次,一次四十分钟。练完气功,于文娟打了一盆热水,坐在沙发上泡脚。这也是她每天晚上必做的功课,春夏秋冬,天天不拉。泡一会,再加些热水。严守一一看她泡脚就说:

“脱裤放屁,你到卫生间冲一个澡,不连脚也解决了。”

于文娟边加热水边说:

“洗是洗,泡是泡,感觉不一样的。”

正在泡脚,沙发旁矮桌上的电话响了。于文娟拿起电话,是严守一老家打来的。电话里是一个男声,高门大嗓,把于文娟吓了一跳。而且上来就问:

“你谁呀?”

于文娟一接山西的电话就笑,上来不说自己是谁,自己找谁,先问接电话的是谁。便也问:

“你找谁呀?”

电话里:

“我找严守一,我是他砖头哥!你谁呀?”

这个黑砖头堂哥,于文娟在严守一老家见过。长得跟黑塔一样,爱喝酒,爱吹牛,爱搅事,每一个事又被他弄得乱七八糟。于文娟:

“砖头哥呀,我是于文娟。”

黑砖头大为惊喜:

“咦,弟妹!电话没打错。我找你们,是跟你们商量一事!”

于文娟:

“商量什么事呀?”

黑砖头:

“咱村陆国庆,小名叫大脸猫,在镇上开饭馆,最近他买了一个新手机,把他的旧手机淘汰给我了,三百块钱,我问你们值不值。”

于文娟“噗啼”笑了:

“就这事呀。你一村里的农民,整天到山坡上锄草,买一手机干嘛?”

黑砖头:

“也就半头猪钱,跟你和俺兄弟说话呗。”

于文娟明白了黑砖头的意思。这个黑砖头除了爱搅事,还爱占人便宜。除了他觉得买一个手机三百块钱是个便宜,有了手机,也好跟严守一和她联系了。过去夏收秋种,买化肥,买种子,他都写信来;也不明说,但是要钱的意思。现在有了手机,就不用写信了。但她不好将这层意思戳破,只是说:

“买一手机花钱,买完打手机也花钱,你不怕破费呀?”

黑砖头:

“咦,打一次手机顶多两块,到北京找你们得花二百。再说,我买手机也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咱奶。昨天咱奶还念叨,想北京她孙子了。我跟她急了,眼前每天侍侯你的你看不见,尽想那些没用的。弟妹,你说我这话对不对呀?”

于文娟又觉得这个黑砖头有些狡猾,买一手机,还打着奶奶的旗号。但她笑着说:

“对,你有用,守一没用。”

黑砖头:

“让守一接电话,让咱奶跟他说两句!我给咱奶说,这小砖头能跟北京他孙子说话,她还不信。”

于文娟:

“他在外边开会,你打他手机吧。”

于文娟挂上电话,又加热水泡脚。还没两分钟,电话又响了,还是黑砖头:

“咋搞哩,他手机咋不通哩?”

于文娟:

“通啊,晚饭前,我还给他打电话。”

黑砖头:

“快一点,时间一长,这家伙还真费钱哩!”

于文娟又笑了:

“那你把手机挂了,我找他,让他给你回过去。”

黑砖头:

“知道我手机号吗?”

于文娟禁不住也变成了山西口音:

“已经在我电话上显着哩。”

于文娟挂断电话,又拿起拨严守一的手机。这时严守一正和伍月在村头的狗叫声里。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是:

“对不起,对方已经关机。”

关机也没什么意外,过去严守一开会时也关机。如果这事只牵涉到黑砖头,于文娟不会在意;但因为黑砖头说奶奶要与严守一说话,于文娟就认真了。这个奶奶,于文娟回了几趟山西,对她印象颇好。虽不识字,但深明大义。一见面就问:

“守一欺负不欺负你?有委屈告诉我。”

虽然看她肚子,观察她是否怀孕,也属人之常情,不让人厌烦到哪里去。于文娟放下电话想了想,又拿起电话,开始拨费墨的手机。因为晚饭前严守一在电话里告诉她,费墨跟他在一起吃饭,吃过饭在一起讨论话题。费墨的手机通了。问题出在这里。据费墨后来说,费墨接手机时,刚刚在家吃完饭,正在他们家楼下遛狗。下楼之前,还跟妻子李燕拌了两句嘴。李燕现在吃过饭就上网,跟陌生人聊天。聊得喃喃自语和眉飞色舞。陌生人成了亲人,亲人倒成了陌生人。他们的儿子在天津上大学,家里就剩他们两个。一次他走到李燕身后,想看看李燕每天都跟人聊些什么,李燕赶紧用身子护住屏幕,不让他看。他推开她身子,原来网上谈的都是男女关系。费墨:

“无聊不无聊哇,多大岁数了!”

李燕倒急了:

“你整天不跟我说话,还不让我跟别人说呀?想把我憋死呀?”

费墨摇头:

“人生苦短,白驹过隙,怎么能自甘堕落呢?”

今天吃过晚饭,李燕碗都没洗,就去上网。费墨看着满池的脏碗又急:

“为了跟别人聊天,家都不顾了?”

李燕愣起眉毛:

“天天我洗碗,你就不能洗一次?家是我自己的?”

费墨张张嘴,想说什么,但知道再多说两句,又起风波,便将气憋回肚子里,拉着京巴出了门,到楼下散心。狗在楼下也不争气。这狗是条公狗,看到另一条公狗过来,也挣着趴到了人家身上。另一条狗的主人是个穿皮裤打口红的年轻女人,皱着眉扯自己的狗:

“讨厌。”

费墨也扯自己的狗,照自己狗身上踢了一脚:

“人家也是公的,盲目!”

那年轻女人以为费墨话中有话,瞪了费墨一眼:

“讨厌。”

拉着自己的狗走了。这时于文娟的电话打了过来,张口就问:

“老费吗?在哪儿呢?”

费墨正在气头上,一时也没听出于文娟的声音,随口答:

“谁呀?在楼下遛狗呢。”

于文娟在电话里:

“遛狗呢?我是于文娟,严守一呢?”

费墨:

“严守一……”

这时脑子突然清醒过来,想起严守一清早回家取手机,心中有鬼,便知道他晚上出了岔子,脑子开始高速运转,替严守一找词,支吾半天说:

“他晚上好像要参加一个什么活动。我想起来了,是一移动公司的老总,晚上要请他吃饭。上午录完相,我好像听他说了那么一嘴。”

没想到于文娟在那边半天没有说话。费墨也开始慌张:

“文娟,你听着呢吗?怎么了?”

这时于文娟在电话里冷笑一声:

“上午,移动公司,我晚饭前给他打电话,他还说跟你在一起,你们晚上在一起讨论话题!”

接着“啪”地把电话挂了。

据李燕后来讲,于文娟告诉她,挂上电话,于文娟气得头都懵了。严守一如此大胆地撒谎,肯定有大问题。于是又拼命拨严守一的手机,一直拨了两个小时,但次次都关机。这时脚盆里的水早凉了。于文娟清醒过来,打了一个寒颤,一双湿脚直接从脚盆里拔出来,踏到地上,开始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屋里乱走。回过身再看,地板上留下一趟湿漉漉的脚印。脚印的水迹马上蒸发变形,地板上显得支离破碎。看着这支离破碎,于文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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