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娟 沈雪 伍月(五)

因为李亮出事,电视台开始对所有的编导和主持人进行职业培训。本来说只培训政治、法律和道德,因李亮出事,电视台又新提起一个副台长,代替李亮主持业务,这个副台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把业务临时加到培训上。四个方面,成了年底考核的标准。政治、法律、道德已培训三次,主持人的业务培训今天下午开课。严守一上午主持完节目,下午和一帮主持人赶到戏剧学院,像学生一样上台词课。教室是个普通的阶梯教室,翻板椅有一半是坏的;长条的课桌起了皮,上面有学生写的污言秽语;四周的墙壁也起了皮,如同人患了癣疥;教室又在一楼,背阴,显得又脏又冷。接受培训的主持人一共有二十一个,分布在电视台的各个栏目。大家都是以说话为生的人,或者说,都是不拿话当话的人,现在又来培训说话,便显得有些滑稽。由于大家天天在镜头前说话,都是名人;但名人一个人走出去是名人,如同骆驼来到了羊群里;现在骆驼跟骆驼在一起,也就无所谓高矮胖瘦了。看着寒酸的教室,大家都有些新鲜,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大学时代。同时又埋怨李亮,怪他连污都不会贪,或者说意志不坚强,自己出了问题,连累大家也来陪绑;走进寒冷的教室,也如同走进了监狱。

电铃一响,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教师走上讲台。女教师披肩发,大眼睛,高鼻梁,瘦身,让人眼前一亮。寒冷的教室里,似乎突然温暖许多。但女教师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看到众人,似乎看到个空教室。严守一看她的神情像新闻节目的主持人,倒没什么感觉。严守一身边坐着“幸运三十七”的主持人马勇,似乎有些兴奋。马勇长得一副猪相,扫帚眉,三角眼;但正因为长得丑陋,一说话观众就笑。这时马勇捣了捣严守一的胳膊,胖手指了一下台上:

“原来是个冷美人,如今可少见。”

严守一:

“严肃点,这可是咱们老师。”

讲台上的女教师上来并没有讲课,而是像在中学一样,拿出花名册,开始一五一十地点名:

“杜小环!”

杜小环主持“开心剧场”。主持节目时,不管剧场开不开心,观众没笑,她先笑。不过她现在没笑,在下边老实答:

“到!”

女教师:

“吴大鹰!”

吴大鹰主持“夫妻家园”,是个大胖子。教室里没人回答。

女教师加重语调:

“吴大鹰!”

不知是谁使坏,小声替答:

“没来。”

女教师板起脸:

“跟谁请假了?”

那人继续代答:

“他除了主持‘夫妻家园’,还在外边串着情景喜剧,哪有工夫到这儿来呀?”

女教师脸上便有些恼意。想说什么,忍了忍又念:

“夏丹心!”

夏丹心主持新闻节目。教室里无人回答。又有人代答:

“采访中央领导去了!”

这时大家发现那个代答的人是郑百川。郑百川主持体育节目。解说词老出错。“中秋节刚过,我给大家拜个晚年。”“你看她们的短裤也很有意思,网球运动员的短裤是特制的,里面可以放好几个球。噢,她们穿的是裙子。”在社会上传为笑谈。现在又在使坏。女教师看了郑百川一眼,接着点名:

“马勇!”

一脸猪相的马勇像中学里的坏孩子一样仰起脸大声喊:

“到!”

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大家笑了。女教师看了马勇一眼,继续念:

“李萍!”

郑百川又多嘴:

“她下午没节目呀,肯定是该来,没来。主持读书节目,本身就不爱读书,这哪成啊?”

女教师脸上没有表情,念:

“严守一!”

这时严守一裤兜里的手机哆嗦起来。进教室之前,他把手机的铃声改成了振动。他边掏手机边慌忙答:

“人在呢。”

女教师抬眼找到他,念:

“崔丫!”

崔丫主持少儿节目,四十多的老妇女了,天天头上插两只兔尾巴装小,这时操着童腔答:

“到!”

……

女教师合上花名册,看着大家:

“我们这个班应到二十一人,实到十一人,没到的都算旷课!”

教室里的人都幸灾乐祸地笑了。沈雪看了众人一眼,接着话入正题:

“我叫沈雪,是你们这期台词短训班的老师。第一天开课,近一半的人没来。没来的已经违反纪律,就不说了;来的,我从你们的神情也可以看出来,好像辅导没有必要。你们主持的节目我都看过,我不想评价你们节目的内容,我想说的是,你们的台词说的都不规范。一个是发音,一个是吐字,都是说话最基本的。按照我们学院的要求,一个演员,站在舞台上,不用麦克风,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应该送到剧场最后一排观众的耳朵里,否则就是对观众的不尊重……“

马勇又小声打岔:

“老师,你说的是十九世纪吧?”

但沈雪没理马勇,而是走到正低着头看手机的严守一身边。严守一刚收到一封短信,正在回复。沈雪:

“严守一,课堂上不准打手机,你知道吗?”

突然有人在头顶上说话,把严守一吓了一跳。他忙将手机合上,仰起脸笑着答:

“沈老师,我只是看看,没打。”

沈雪环视四周:

“我知道你们都是名嘴,我尊重你们,但,我希望你们也尊重我。”

这时严守一多了一句嘴:

“沈老师,没谁不尊重您。赶紧讲课吧,不然一会儿就下课了。”

没想到沈雪认真了,眼睛盯着严守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守一倒有些结巴:

“我,我没什么意思呀。半堂课过去,怪话全是他们说的,我一直没吭声,没招您呀。”

接着不理沈雪,继续低头回短信。没想到沈雪脸色铁青,一把抓过严守一的手机,从窗户扔了出去。幸亏窗外是草地,否则早摔裂了。沈雪:

“我告诉你们,这是大学,不是你们电视台!”

把手机突然抓过去扔了,是严守一没有想到的。严守一也火了,“呼”地站起来,指着窗外:

“沈老师,我上过大学,我认为您应该把它给我捡回来!”

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愣了。僵持一分钟,沈雪转身走出了教室。两分钟后,严守一的手机拿回来了。沈雪将手机拍到严守一的课桌上,指着门外:

“以后凡是我的课,你在,我走!”

接着眼中涌出了泪。这时严守一知道事情闹大了。所有主持人也觉得玩笑开得有些过份。郑百川、马勇、崔丫纷纷上来劝沈雪:

“沈老师,别生气。跟小严,不值当!”

“小严就是属狗的,经不起玩,说急就急!”

崔丫将严守一推到讲台上:

“马上写检查,就在黑板上!”

严守一也觉得应该给沈雪一个台阶,不然就显得自己太小气了。何况他还着急回手机里的短信,短信是清早担心的“鬼”发来的。于是在黑板上用粉笔写道:

沈老师,我错了。清早出门的时候,我妈就跟我说,跟谁闹别扭,别

跟老师闹别扭,不然考试会不及格。刚才一激动,忘了。

故意写得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大家笑了。沈雪也破涕为笑:

“严守一,你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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