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那最后一排脚印
第一章
我把匕首掖好。毡疙瘩在洒满羊粪和马尿的雪地上,踏出了一串弯弯曲曲的脚印。
“快走呀?磨蹭个球!晚了赶不上火车呀!”车老板小矬子,喷着酒气冲我喊。
我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扒开裤子撒了一泡尿,然后整理好我的新军装,裹上军大衣,这才急步跳上已经起步了的马车。
“挠球的,咋不等?”我没好气的骂道。
他没吭气,低头从腰里解下个脏乎乎的酒葫芦,又从怀了掏出一包冻羊肉,头也不回地扔给我。
我接过,迟疑了一下,伸手拔开酒葫芦的塞子,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一抹嘴,正要发火,就听他没好气地嘟囔道:
“咋等呀!这大雪的天,要赶二十多公里的山路,书记说了,不把你送上车不给工分,这眼看时间就来不及呀,俺一家老小可都靠公分吃饭呢?”
“球咧!”我咕嘟咕嘟又喝下两大口酒,这酒是六十五度“草原白”,我有些蒙,随手解开军大衣的扣子,望着我刚刚留在雪地上的那一排脚印,渐渐的在我眼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久远。“毛主席万岁山”模糊了,“人定胜天山”模糊了,山梁村模糊了,“二妖明井”更是模糊了,大雪模糊了一切。
车轱辘嘎吱吱地碾着积雪,伴随着热乎乎的马汗味,一路向前,越过一道山梁,眼前更是雪雾弥漫,我一下失去了方向感,一时间,根本就不知道马车是在往前走,还是在往回走,亦或我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一言不发,仍就大口喝酒。小矬子也许看出了我的心思,他使劲儿裹裹油腻的白板羊皮袄,担心我的拳头会立刻打过去!他扬起鞭子:“哩哩哩哩哩!”一声吆喝,“叭”地一声,鞭梢落在大青马背上,大青马一尥蹶子,放两个响屁,向前猛跑。
我正啃的一根羊骨头,一下子弄脏了我的新军装,这下我可火了,“狗日的!挠球咧?”我大声骂道,心中旧火新火顿时燃起,我举起那根羊骨头,朝他狠狠砸过去。
没想到,小矬子早有防备,一蹦子跳下车去,连跑带喊:“不好了!快来人呀,小流氓要杀人了!”
我哪里肯依,也紧跟着跳下车去,边追边喊:“站住,上眼的,跑甚嘞?”
小矬子见我追来,更是玩了命地猛跑,可他毕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哪能跑得过我?眼看就被要我追上了,我大吼一声向他扑去,没想到脚下一滑,扑通一下,重重地摔倒,头撞在冰面上,眼前金灯银灯的乱晃!
小矬子在我前方也摔倒了,可他很快就爬了起来,身影在我的视线中很快就模糊了。
我被摔晕了,事后我才知道,那里是个结了冰的方圆不下百米的大淖(大水塘),浮雪的下面就是冰,人踩在上面能不滑到吗?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大淖,我的匕首才没马上捅进小矬子的胸膛。
第二章
刚插队的时候,这里没有路,马车就从这绿茵茵的草地上轧过。那黄的、红的、蓝的、紫的无数的野花,遍地都是,幽香四溢。空气中的苦艾味和马粪味更令我陶醉也令我痴迷。尤其是山坡上、麦田间、那些挥汗如雨的公社社员们、知识青年们劳动的身影和欢快的歌声,使我流连忘返,至今不忘。
从车站接我来的就是这个小矬子,他叫陈望山,是山梁村赶车的车老板。他个头不高,常年穿着一件油腻的白板老羊皮袄,几乎看不见腿,但脾气却倔得出奇,就像他使唤的大青马一样,别人很难驾驭。
大青马一路上尥着蹶子,我也兴奋的无以伦比,一路用口琴吹着《卡秋莎》,心中的理想和对理想的追求与渴望,无法形容,难于言表。
小矬子把大青马赶的撒了一阵欢儿后,大鞭往车辕上一插,从兜里掏出九分钱一包的“山花”烟,递给我一支,我接过,夹在耳朵上,嘴里仍不停地吹奏,他说“你们这些后生,守着个大城市多红火,到咱这山沟沟耍甚来?多好的孩子,也得给窝球死!”
“唉?大叔!我们可不是来耍的!”我有些急,口琴也不吹了,从耳朵上取下那支烟,凑过去跟他对着火,解释道:“我们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到这儿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是为了实现理想,建设好塞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