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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上新干线后,取出原本准备好要读的书出来读,清晨的新干线上,坐满了远距离通勤的上班族,一式一样地都拿着便利店买来的报纸、周刊志和饭团,无声地低着头读,只有我一个女孩子,手上捧着在月台小店买来的甘栗子及热的宇治绿茶,我将书摊在双膝上拿绿茶罐贴着胃腹,新干线上的空气里充满着特殊的气息,嗅闻起来像是消毒水的味道,淡淡地弥漫着整齐清洁的走道,灰色的椅子一列列并排,在这样的交通工具里坐着,彷佛自己也被这个民族的压抑与节制包围,被感染得好沉默。
买了前往京都的车票,搭乘时间约莫两个多小时,买票的时候买的是指定席的一等列车,搭上车后发现椅子果然宽敞舒适,人也比一般的车厢少了许多,尤其是刚才寻找座位时经过吃烟席,一排一排座位上已经坐满了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们,人手一烟地模糊了彼此的面孔,他们抽烟吐气面向窗口,看起来每个人的心里都填挤了生活里的琐碎事物,这些不能解决的事物隐藏在端正的西装里,无言地溢出身体与心底,静默地弥漫在每个人的肩部与头顶,从他们的身后看不见这群人熊熊的生命之火,只有一种凝重感漂浮在四周让人无力承载。
时序刚刚入秋,我穿着运动外衣配软软的棉裤子,和车厢里的男人比起来,我的简便彷佛成了一种轻浮,也许是被这样的氛围感染,我走过他们的身边时,都尽量地保持安静,彷佛这样才有资格和他们一起坐在这一节列车里,我想到动画大师宫崎骏的《神隐少女》,她带着无脸男搭上没有轨道的电车,看着那些透明的灵魂一站一站地离去,但那些人并不知道自己不存在,他们在海面上下车,然后身影渐渐消失,原本只是一个卡通的画面,但不知道为何在此刻竟然如此写实,当我拉开一等席的车门后再回首时,只感觉那些疲惫地在阅报的男人们,彷佛也渐渐地化成透明慢慢消失。
“神隐少女”是要去寻找她的恋人,替他找回失去的名字,然后一起回到远离的家人身边,在看这个电影动画时我好几次被打动,想到的还是我和你的故事。
找到座位后我才终于呼出一口气,安顿好自己以后,我打开红色的小纸袋,剥着一颗颗的栗子塞到嘴里,让绿茶滚入喉咙,我猜应该也是因为怕麻烦,所以这些长程通勤的人们才不愿意买栗子来吃,毕竟吃栗子也是挺花费精神的事,心中若没有闲暇,吃着吃着可能就会毛躁起来。
列车尚未启程,灰色的月台上还有来来往往的人,母亲说如果我会去奈良,就请帮她带一些柿干和柿子,我从小就爱吃柿,吃完后母亲都会紧张地要我们别再去吃海鲜,因为农民历的封底总说吃完柿再配螃蟹会中毒,但我在这个既爱吃长脚蟹又爱吃柿的国度却从来没有听说过,现在想起来那张农民历的食物搭配图就彷佛像一个神话一般,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中毒?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但似乎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昨晚睡前打电话给你说起柿子的事,你说这些流传的风俗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而且万一我在远方中毒,只怕昏倒在房间里也不会被发现,你说完这话后才惊醒似地想起来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我要你不要担心,但你却忽然忧虑了起来,还喃喃地念着:“如果发生什幺事,也许我找都找不到你。”我听着你语气中的担忧,像一个父亲在叨念着自己要去远足的女儿,我的语气顿时温柔,我说我会小心,还会替你去各个庙宇请求护身符,你说护身符有什幺用?自己小心最重要,我说你不是刚才还说要崇敬大自然的力量吗?你听了耍赖地说:“护身符是要用来保佑你,可不会告诉你吃了什幺东西会中毒。”我听完你的胡言乱语,只能讪笑个不停。
离开你好长一段日子,从琉球一路往北海道走,每一个地方停留三天到一周,只是不停地工作,我向来没有夜生活,工作完了便回到旅馆的房间,既不看电视也不想外出,所以即使将这个国度走了又走,却没有看到它的全貌,在这些工作的旅途中,我对你的想念几乎让我回头,放弃接下来该走的路,如今这个漫长的工作终于完成,原本我已经订好回程要直接飞回你身边,但却忽然心血来潮地想在再见到你以前,搭上新干线去四处走走,我的心里彷佛有一种预言,这一次长程的工作后,我将不会愿意再离开你这幺久,原本我所向往在这个城市里得到的功成名就和与你的分离相比,竟然变得如此微不足道,我一直以为我虚荣,但到最后我才知道没有你,我即使打扮得再美,回到房子后却也只剩下空壳,在这段旅程前我告诉公司我回家的决心,那一刻我很诧异我会用到“回家”这两个字,因为在你的城市里,我并没有一个像家的地方,更何况我一直是在这里长大,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朋友和房子,但少了和你手牵手的日子,我的心便感觉自己无论在哪里都像个异乡客。我的公司很懊恼,但我很坚决地要回去,我像忽然懂得与其当一颗寂寞而华丽的星星,也许我内心更渴望的却是一个安稳的家庭,我没有告诉你我的这个决定,但你对我忙完后没有选择立即回到你身边有一些不开心,你问我一个人四处走走要多久,我则说:“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你那幺久见不到我。”你没有听出任何的讯息,在电话里语气依然充满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