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孩(22)

别对我说,自然并非奇迹。别对我说,世界并非童话。谁要是不明白这一点,也许就只有到了童话行将终结的时候,才能懂得这一切。因为,然后我们才有最后一次机会,撤下障目的眼罩;才有最后一次机会,专注于这个奇迹――可那时,我们已不得不向它辞别,我们不得不离它而去。  

我们完成了为时数月的房屋修葺工作之后,终于搬进了新居。我们作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不再采取任何避免有孩子的措施。那是我们在这座房子里共度的第一个夜晚。也就是从这天夜里起,我们开始创造你。  

我们在胡姆勒住了一年半,然后就生了你,乔治。当我第一次把你抱在怀里,我感到无比自豪。  

你记得吗,我们今年的复活节是在我们的假期寓所里度过的?当时你将近三岁半。可你肯定把那些都忘光了。在大学里,我们学医的也必须选修心理学。所以我知道,四岁以前发生的事情,很少能保留在人的记忆里。  

我还记得,我们俩坐在屋外,一人拿着半只橙子。维萝尼卡用摄像机记下了当时的情景,仿佛她已预感到,某种东西行将结束。乔治,你可不可以问问她,那盘录像带还在不在?或许翻出带子来会令她痛苦,可你还是得问问她。  

复活节过后,我感觉我得了重病。维萝尼卡不肯相信,可我知道,这是事实。  

于是我去了一个同事那里,他先做了几种血液检查,然后给我做了一次叫做“计算机-X线断层扫描”的透视检查。结果,他的看法跟我完全一样。我们得出了相同的诊断结论。  

从此,我们开始了一种全新的日常生活。对于维萝尼卡和我来说,这是一个灾难。可我们却必须尽可能不断努力,好让你不生活在真正的“灾区”里。这期间,又有一套新的规则突然确立起来。“渴望”、“耐心”和“怀念”,这些词汇获得了新的含义。我们再也不能彼此承诺,我们来年天天相见。转眼之间,我们蓦然变得这般苍白而贫乏。那个曾经熨贴心灵的人称代词“我们”,如今已产生了一道可怕的裂痕。我们再也不能向对方提出任何要求,我们再也无法分享我们对未来的种种期盼。  

现在你知道,你所阅读的这些文字,包含着我的生命史。而且你也知道,我是谁。这种想象令我宽慰。  

可我必须向你提个问题,乔治。我几乎再也等不住了。让我径直告诉你几周以前发生在胡姆勒的事。  

有一天夜里,你醒了。这正是我最想说的事。当时,我坐在冬夜的花园里。你突然从你的房间摸到客厅里来了。你揉着眼睛四下里看了看。我从花园回到客厅,我把你抱在怀里。你说,你睡不着了。你之所以也会这么说了,大概是因为你听见过,爸爸夜里也睡不着,爸爸和妈妈有时候在夜里谈话。  

我得承认,我真是欣喜若狂:你在半夜里醒来,你睡意朦胧地来到爸爸身边,而他当时特别需要你。因此我并没有试图让你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我多想把我的心里话一股脑儿地告诉你;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你还太小,懂不了那么多。尽管如此,小小的你已经能够给我安慰。要是你能坚持,不再睡觉,我很想在这个夜里与你一起度过剩下的几小时。  

我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冬夜,我的头顶星光灿烂。那时,将近八月底。我给你穿上了一件厚厚的高领毛衣,我自己也披上一件厚夹克。然后我们――你和我,坐到外面的露台上。  

我指着一弯淡淡的蛾眉月。它正远远地贴在东边的夜空。它弯弯的轮廓就像字母a。月相正在缩小,我对你解释说。  

随后,我让你看布满夜空的各种星辰。我知道,我也许很快就得离你而去。可我不能告诉你。于是,我开始向你解释星空,先以一种你能理解的方式;可随后,我越说越来劲儿。我滔滔不绝地地畅谈宇宙,好像坐在我面前的,已是一个成年的儿子。  

我说,之所这会儿是黑夜,是因为地球在绕轴自转,此时它正背对太阳。只有当太阳升起或落下的时候,我们才容易看清,地球在自转,我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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