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致庸说:“你快跟我走。”他们坐上一辆黄包车,朝刘承乾家跑去。刘承乾家的房门虚掩着。门口洒落几滴血迹。他们推门进去,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在光线最明亮的卧室中央,有一把带血迹的菜刀。卧室、厨房、卫生间和凌乱的书房,都没有人。卧室的床头用杯子压着一封信。
赵致庸把那信递给丁盛,丁盛哆哆嗦嗦地接过来,竟是一封血书。上面用血写着:
吾至爱之书竟落至恨之人手,究非天意,实乃我命。三十年来,吾南北求索,耗资巨万,乃有今日规模,而家财荡尽,妻苦子穷,颠沛流离,却命殒敌手。三十年来,吾屡受小人之骗,未尝有防人之心,不期终被小人所害。吾幼读孔孟,受忠恕仁爱之道,所以不怪丁盛,唯有自责而已。所遗图书,全部赠予赵致庸先生,绝不许落入日本人之手。
钱塘刘承乾绝笔
丁盛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刘承乾家附近找人。傍晚时分,有人在黄浦江船坞边发现了刘承乾的尸体,租界的巡捕把尸体打捞出来。他们闻讯赶来,刘承乾静静地躺在黄浦江边,浑身湿漉漉的,几个渔民围着他,他的额上有三条外翻的伤口,像三块泡过的烂肉。巡捕推断这是刘承乾首先用菜刀砍自己的脑袋,没有死成,后来跑到江边跳了河,伤口被鳗鱼啃噬,所以才成了这种样子。丁盛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夕阳如血,江水如碧,一艘挂着美国星条旗的商船呜鸣着滑过水面。他记得刘承乾说过,他从来不吃鳗鱼,因为他看过国军士兵的尸体被鳗鱼啃噬,现在他的尸体同样被鳗鱼啃噬,好像冥冥中有天注定。他仿佛听见刘承乾说,“三十年来,吾屡受小人之骗,未尝有防人之心”,“不怪丁盛,唯有自责而已”,禁不住再次流下眼泪。
丁盛有一种崩溃的感觉。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一个人要受到多大压力才会想要杀死自己?他想象着刘承乾临死前承受着怎样的内心煎熬,感觉到自己喘不过气。邱掌柜,这个姓邱的果然在骗他!可是,如果不是他太过贪心,邱掌柜又怎么能轻易得手?
赵致庸长叹了一声:“丁先生,我看你还是离开威廉吧,别忘了楚弓楼的训戒。”
丁盛没有说话,勉强撑起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