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扯远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现在在定国府里了,梳两个总角,一身丫环打扮,站在沈天翔身后,看他用银纸挨个探测那些酒杯。
酒杯大大小小约有三四百个,最下一等是梨木雕花的,以上有椰子雕的、青铜的、金银的、玉石的、琥珀的,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不过天翔的任务主要是检查高级品,那些用于赐给下等丫头酒喝以示仁义恩德的木杯是否有毒并不重要。
这里最上等的是一套“四时名花夜光杯”,据说是夫人六年前改嫁过来时带的。青离细看,这杯通体晶莹沉碧,一套四件,分别雕有春兰吐幽、夏荷听雨、秋菊怒放以及冬梅傲雪四幅图景,图上又配了诗,是“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并“故作小桃红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四句,十分精致,雅趣无穷。
还没看够,一个婆子带着四个丫头来催了。四个丫头皆是一色青衣罗裙,身量也相仿,从背后看倒像四胞胎,不过当面看着,其中一个年龄似乎有十八九岁,在丫鬟中算是大的,行止也较另三个老到些。
“沈大人可看好了?”婆子施了一礼,道。
“好了好了,夫人节名在外,宽仁恤下,想也不会有人心生恶念,谋害夫人哪。”天翔笑答。
“那老身就收去了。”婆子转身吩咐那几个丫头,“珍珠,你搬木杯铜杯,春兰拿金银杯,秋菊拿玉石杯,夏荷,仔细着四时夜光杯。”
“嬷嬷,珍珠前儿才改叫冬梅,您别老叫混了。”说话的是被称为夏荷的丫头,也是青离看起来年龄稍长的那个。
“可不是,我这老糊涂脑袋,总不记得。”婆子笑道,她对这夏荷似乎比对其他丫头客气些。
片刻,婆子和四个丫头收拾停当,复命去了。
“节名在外,宽仁恤下?”青离看着远去的几个背影,眯起眼睛笑道,问身边的人,“你不也是第一次来吗?节名在外算你耳闻,宽仁恤下却如何知道?”
“难道柳姑娘以为,定国夫人不宽仁恤下?”天翔亦笑起来,不答反问。
“我是为你着想,若有个马虎,只怕惹祸上身。”
“谢姑娘关心,我自有分寸,都仔细验过了。”天翔笑道,“一会儿你在席间仔细看顾着点,过了今晚,再有什么也不关我们的事了。”
鸡人报过亥初,一轮明月已稳稳坐在中天。月华如练,越过雕梁画栋、云宇飞檐,均匀平等地流溢在贵贱悬殊的人们身上。
月下,四条长桌并成极大一个“口”字形,墨绿的天鹅绒布覆在上面,并瀑布般泻到地上。定国夫人,也就是这府上主人姚红翠,与振国公夫人余氏、武泰侯夫人朱氏以及隆昌侯夫人黄氏分别居于正方形四边的中央,余者按身份各从这四位两边依次排过去。打扮得花红柳绿的丫鬟各司其职,有的掌烛台,有的递漱盂,有的穿梭上菜,在席间蜂往蝶行,青离也按天翔吩咐乔装成丫鬟立在夫人身后,至于天翔本人不便上席,却在旁边二楼找了一视野宽阔的栏杆之处,纵观全场。
青离细看那定国夫人姚红翠,依理与张夫人年纪相若,不过看起来可不止年轻十岁。身材窈窕,皮肤白皙,嘴角不含半丝笑意,举止却又十分优雅,一袭藻文蜀锦袍,一看就是苏州最上等的绣工,削葱般的十指上,六个都戴了纯金的尖尖指套,上面金丝缠雕着蝶舞牡丹,花叶上根根叶脉都纤毫毕现,整个人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精致。
少倾,菜已过半,不饥馁,不饱腹,正是品酒最好时候,随着姚红翠击掌三声,本次宴会的“主角”粉墨登场。
这“主角”出场便十分气势,在穿花长廊时,由个汉子抱着,入到庭院,一个阉官接了去,放在描金朱漆盘上恭恭敬敬地端来,但他依然不能上桌,在席前两个丫头合力接了那盘,祖宗牌位一样小心着捧上席间。
看时,这几步路间数易其手的东西是个牛骨小坛,坛身浮雕着胡姬烈马,最上面被红泥封了,刻着几个粗粝的胡字,看来不是中原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