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枪顶在我的脑门上。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两条腿就软了。拿枪的人,站在我的身后,一只手抓住我的后衣领子,低声对我说:不要动。动一动,就打死你。
我的身体就完全僵住了。我说:我不动,不动。
那人说:东西呢?藏在哪里?
我说:什么东西?
那人就用枪口使劲往我脑门里旋转一下,说:装傻?想死是吧?
我说:没,没装傻啊,老大,你要什么,我给你。
他说:那就好,藏在哪里?我跟你去拿。
我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那人就用膝盖在我屁股上狠狠撞击了一记,说:还装?
我痛得呲牙裂嘴,说:不装,不装,有话好说,小心别……走火了。
那人说:老子没空跟你废话,再不老实,就真给你走一次火。
我说:别,别,你说吧,要我的什么?
他说:你自己藏的,还问我?
我想了想,终于明白了。他要的是被我藏起来的那笔钱。看来,李队长给我的3000块钱,他已经知道了。说不定,他已经去过我的住处搜查了一遍,没找到,才跟着我到鞋城里来,以为我把钱藏在里面了。
我说:你是要我早晨藏的东西?
他说:少废话,快带我去拿!
我说:好,好的,我去拿给你,你先把枪移开,好吗?
他迟疑了一下,可能考虑到这种样子会影响我走路,就又用枪口朝我脑门里旋转一圈,说:拿开可以,不过老子给你讲明,别想耍任何花招,这枪里装满了子弹,你只要敢一不合作,我马上让你身上长几个洞。
我说:知道,知道,我合作。
他说:你也别想跑,如果你想活着离开粤东,就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否则的话,别说是活着离开粤东了,能否看到今夜的月亮,我都没法给你保证。
我说:我拿,我现在就去拿。
他这才把枪移开,朝我背心顶了一下,说:走,不要回头看,直接走到你藏东西的地方。
于是我迈开脚步,朝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暗暗叫苦。我想,肯定是那个李队长走漏了风声,把给我钱的事告诉别人了。否则,不会这么快就有人找到我。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点都不假。要是刚才那人一不小心的话,手指头稍微动一动,现在巷道里走着的,可能已经不是我了。看来,我得去把钱拿给他。否则他不会放过我。一想到那笔钱马上就要离开我,我的心就痛得要出血。奶奶的,3000块啊,只是被我的手点过两遍,早知道这样我多点两遍也好啊,然后被我的那只破袜子包了一会儿,早知道这样,我拿点出来去街上吃一顿也好啊。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体验一下拥有它的感觉,居然就要成为别人的了。他拿走的不光是我的钱,还是我的房子,是我的小英,我的儿子,我的幸福生活啊。要是我不给呢?这个念头不断地冒出来。不给的话,可能命都保不住。想办法逃跑?人家有枪,我跑得再快,也没子弹快啊。把他带到别处去,不让他知道我的钱藏在哪里?也找不到理由。
正想着,屁股上又被踢了一脚。那人说:走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我心一横,就朝着住处去了。算了吧,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既然命中注定不是我的,舍不得也没用。还是爽点,给了他吧,省得他老是盯着我不放。先保住命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一具好身体,以后多搬几袋水泥,多扛几箩沙子,钱,还是能够赚会来的。但我还是有点伤感,有点苍凉,甚至,有点想哭,江湖无情啊。
我带着那人走到我的住处。路上一个人都没遇到,都在工地干活呢,真他娘的背。要是遇到一两个工友,说不定结果就会改变啊。我想到了同村的小喜,要是这个时候回住处拿包烟抽该多好啊。这蠢货,我都失踪老半天了,也不知道出来找找。要是我真变成了死人,还不要他装进袋子一路背回去?
到了我的住处,那人机警地朝身后看看,然后晃了进来。我这才看清,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头发剃得很短,长度跟指甲的厚度差不多,脸形比较圆,上面的肉很多,戴着一副墨镜,穿一套藏青色西装,里面是白色衬衣,暗红色的领带,脚上一双方头皮鞋,打得很亮,身子高高大大的,至少在一米八以上,像个中南海保镖,一看就是能杀能打的。开始我还以为是工地上看到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现在发现不是。而且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那人进来后,用枪指着我,说:藏在哪里?赶快拿出来!
我一看也没有其它选择,只得脱了鞋子,站到床上,伸手掀开吊顶上的一块铝塑板,把手伸进去摸索了一下,就拿到了我的那只破袜子。
我说:全在里面了,你拿去吧。
他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一手握在袜子中段,一手用枪管在袜子入口拨拉一下,大概闻到了某种味道,他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然后,他就把那只袜子口朝下,把那卷钱倒在我的床上。
我就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我痴痴傻傻地看着那卷钱。它像一个美丽的小天使,安静地睡在我的床上。马上,那人会拿起它,朝自己口袋里一塞,从此以后,它和我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人盯着那卷钱。虽然他戴着墨镜,但我依旧可以感觉到,他用目光死死地盯着它。就像一只饿狼盯着一块猪肉,或者一个色情狂盯着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他把枪收起来,拿过那卷钱,展开来,用指头捻着,好像在验证是不是假钞。都是崭新的百元大钞啊,我的心再一次要出血。然后,他把那些钱一把抓到手心里,我刚要提醒他,这样会把钱弄皱的,就见他手一抬,那把钱就从他手心散开,像雪片那样朝我面前飘飞过来。我的眼睛,就被那些飘飞的百元大钞遮住了。我想伸手到半空中去接,去捞,但又不敢。
突然,我听到怦地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鼻子里闻到一股腥味。身体朝后一仰,就倒在床上。脸上感到一种开花般的疼痛。很快,我就反应过来,是一只碗口大的拳头,跟在那些飘飞的百元大钞后面,落到了以我的鼻子为中心的区域里。两道热热的液体从我鼻孔里流出来,越过我的嘴唇,下巴,我用舌头舔了舔,有点咸,看来不是鼻涕。我用手掌抹了一吧,红的。啊,我被打了。这是我的又一个反应。
我想从床上坐起来,问他为什么打我,但是很奇怪,手也没撑,腰也没挺,就坐起来了,而且身子离开了床。就像一个死掉的人,灵魂脱壳而去的样子,并不受我控制。当然我马上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了,因为我的头皮像有很多根刚针在刺,一直痛到我的脚指头上,原来是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然后用那只硬得像钢铁、让我脸上开花的拳头,在我身体最柔软、最隐秘的位置,就是我的腹部,猛力击打了两下。顿时,我感到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又闷又痛,难受得要休克过去。我弯下腰,拼命捂住肚子。紧接着背上又传来一声巨响,像是被一根脖子粗的门栓砸中了,让我一下子趴到地上。这才意识到是他把一条腿抬得高高的,然后使劲地敲下了来。我想爬起来,但没能成功,好像身体被一座大山压住了,当然我马上知道,是背上踩着他的一只脚。一只穿着方头皮鞋的脚。
我想到了反抗。但是,我已经无法动弹了。那人打我的动作实在太快,太猛,太专业了。我虽然能够一次搬两袋水泥,一顿吃三海碗米饭,肌肉也比较结实,身上也有点力气,却都用在干活上面了,从来没有学过如何打人。我的头皮又是一阵刺痛。他继续用脚踩住我的背,然后弯下腰,用手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脑袋往后、往上拎,我感觉前面的脖子弓了起来,好像马上就要被拉断了,气也透不上来。然后,脑门上又是一阵似曾相识的冰凉。
是那支枪。我听到他打开保险的声音。他把枪口贴住我的脑门,朝着太阳穴正中的位置移了移。
他把身子附得更低,对着我的耳朵说:我数到五,如果你再不说出东西藏在什么地方,我就扣板机。
说完,他就开始数数:一,二,三,四……
我的眼前一片发黑,身上所有的器官全部麻木了,失去了知觉,唯一剩下两只耳朵,还在灵敏地倾听着,等待着,上方那张冰冷的嘴里,报出那个致命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