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器(1)

八月,江南的暑气还没有退净,昆仑山北麓已经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骡马蹄子在结了冰壳的砾石路面上打滑,一行人正艰难地穿越玉虚峰下的便道。整个队伍沉寂无言,每个人都裹在连着风帽的黑氅里,又以黑色的棉巾蒙面。首领拉住自己胯下的赤露骠,抬眼眺望高耸入云的玉虚峰,高处终年不化的白雪和云色相融,如同仙境。

可是凛冽的风却让人浑身抽紧,寒冷一丝一丝地像是虫子一样透过里面贴了羊羔皮子的大氅往里钻。首领默默地旋开腰间的剑柄,从剑柄中抽出一卷西域的羊皮纸,他细细地端详羊皮纸分辨山的走势,良久,微微地点了点头。

整个队伍并未因他的停步而驻足,依旧默默地擦着他的肩膀经过。年迈的同伴经过他的身边,目光微微一扫,看见首领那双锋利如刀的碧绿色眼瞳,此刻那双瞳子里略略透出了欣慰。

“碧瞳儿,快到了么?”同伴也拉住了马,压低声音问道。

他问话时借机扯下风帽和面巾,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露出的面容却是一个清癯的高髻道士。他大约四五十岁年纪,长须已经雪白,在寒风中飞扬。他却端坐马背丝毫不畏,分明是有修为的人。

“按照地图,我们距离月照山庄不过是一箭之遥。”碧瞳的首领也压低声音回应。

“嗯,不知道月照山庄可有人留守?”长须道士问。他年纪和资历都长于这个碧瞳的色目人道士,不过他也清楚自己论修为、论胆略、论机变都远远不及这个师弟,所以始终恭敬有加。

首领默默地收好地图:“不会,昆仑剑宗代代单传,方忏轩死后,月照山庄便只剩下魏枯雪和一个叫做叶羽的年轻弟子。除此之外,连个使女都没有。”

“那方忏轩年方三十七岁就死了,这昆仑剑宗的剑气难道不能养生?”长须道士问。

“非不能也,常笑风远赴西域的时候已经六十五岁,依旧是天下第一名剑,还能和空幻子祖师在杭州斗酒,雪煞天剑气袭杀光明皇帝。方忏轩死了,是醉死的。”首领低低地笑了。

队伍后面忽然传来了大声呼吼的声音。

首领和长须道士同时警觉,长须道士带转坐骑,首领却已经拔身立在马鞍之上,略略眺望,已经看见是队伍最后的一匹健骡力尽脚软,正向山坡下滑去,骡背上的两大包货物被甩了下去,骡子嘶声哀鸣。

跟在队伍最后的年轻人身材极其魁梧,身躯裹在黑氅下依然能看出肩宽背阔,是一条威猛的汉子。他急于去救骡子,却又不能抛下货物,于是一手扯住了骡子尾巴,一手竭力探出去要够那两包货物,眼看自己也立足不稳,一路就要滑向谷底。

几个同伴追过去想要帮忙,却也脚下打滑,束手无策。魁梧的年轻人拉着骡尾,焦急地大声呼喊。

长须道士只觉得面前一道风割面般掠过,赤露骠马背上已经空了。所有人抬头,只能看见一道黑影遮蔽阳光一闪而过。正在救骡子的年轻人一头撞在骡子屁股上,他原来用尽全力也拉不住骡子,此时骡子却自己站住了。他愣了半晌,才看见年轻的首领就站在坡上,一手压在骡子胸口阻挡了去势,而另一只手抓住滑落的货物,双脚则踩在冰雪中,一直没到脚踝。

他从空中落下,便有如生根一般。

“薛师兄!”魁梧的年轻人惊喜。

首领微微点头,一步步踩在冰雪里走上来,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他单手拖着近百斤的货物,毫不费力。

走过那匹骡子的身边,骡子低低地哀鸣了一声,前腿跪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嘴角渗出血迹,倒了下去。它瞪着眼睛,肚子还在微微地起伏,可眼看就要接不上气了。

魁梧的年轻人一路上带着那匹骡子,走了上百里的山路,这是一头健骡,一直走得稳稳当当,这时候忽然暴毙,他心里难过,上去抱着骡头,想要看看有没有救。

“别试了,它到这里是强弩之末了。这里是高寒雪域,不能掉以轻心,人在这里,也是说死就死的,别说骡子了。刚才为了挡住它,我的掌力穿透它的身体,这下怕是心也裂开了。”首领低声说,“保住货物要紧。”

年轻人愣了一下,虽则有些难过,还是放下骡头,跟上了首领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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