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只是独唱“静静的夜,明亮的夜”,歌声轻轻飘逝在死一样寂静的佛兰德地区,但接着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地响彻战地,“越过一个一个的防卫墙,沿着整条又长又黑的战壕直冲云霄:‘睡吧,在美妙的宁静中’”。战地的这边,相隔一百米的地方,英军的阵地上非常安静。而德国士兵们兴致正高,歌儿一首接着一首,“犹如几千男歌喉组合成的音乐会”。直至唱完“蔷薇绽出花蕾”,喘不过气来为止。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后,英军的士兵们又等了一分钟,接着开始鼓掌,开始叫:“好!老弗里茨①,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受到这种方式表扬的弗里茨们用“圣诞快乐,英国人”及“我们不开枪,你们不开枪”来回答,他们所叫喊的话是认真的,他们在几乎高出战壕边一米的防卫墙顶部放上蜡烛并将它们点着。接着,烛光像排成行的珍珠在黑暗中闪烁。一个英国士兵在给他父母的信中写道:“就像剧院里的脚灯灯光。”
演出的舞台就这样被照得通亮,今后几天将在西线演出的戏剧总排练成功了。这儿,那儿,从北海到瑞士边界到处都是这样。天堂里的上帝为佛兰德地区创造了最好的外部条件。这是1914年12月24日,夜幕降临以后――16点左右天已经黑了――开始刮风了。清朗的星空“从上帝的住所向我们问候”,圆满的月亮“用她温柔的月光向伦勃朗故乡辽阔美丽的佛兰德大地预示着美好的和平”。
现在两者都在帮忙,月亮和蜡烛,无人区里的每一个可疑动作都看得很清楚。荣誉属于苍天和上帝,和平属于大地的人们,基督福音是如此宣告这一天的。而地上的高级长官显然不在,德国士兵和英国士兵自发地决定(法国士兵和比利时士兵有点犹豫),不等上帝的恩赐而停止互相射击,战争史上从来没有过这种自下而上的和平,以后也没有过。以今天的眼光来看,这个伟大的圣诞故事由许多小故事组成。
欲知这些故事的神妙,就必须把它们全讲出来。
开始,德国人的举动把对方给弄糊涂了,他们不敢相信会有和平。难道又是野蛮人的诡计?又是阴险的迷惑?几个星期前的某一天发生的事情让人记忆犹新:一支德国部队在英国部队的视野中趴在了地上,放下了武器,于是英国部队也扔下武器,朝德军走去。突然,在这些似乎厌倦了战争的德国士兵后面,从掩蔽部里冒出了带着尖顶头盔、把枪瞄准了英国士兵的德国兵,眼看这就是一场凶杀。普鲁士人,他们就是以冷酷无情出名的。瞬息间,几十个汤米① 倒在了铁丝网前面。
一位名叫马塔尼亚的战争画家根据目击者萨金特?梅加里的描述表现了当时的情景。伦敦的《环球》杂志将这幅画刊印在两个版面上发表。“英国人永远不会做这种不光明正大的事情,不管他们出生于哪个阶层,都不会做。”这是这幅画的标题,完全符合舆论的意见。对坦诚好意的人射击,就因为他们穿着不同的军服、因为是在打仗,这是没有人性的行为,如此卑鄙的事情和英国的国民性是格格不入的。
如果这种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的话,那么英国皇家第10兵团的总司令布莱顿?麦金内尔(利物浦的苏格兰人)也是个典型的德国人了,他毫不掩饰地承认,他也让士兵们这么做。麦金内尔待在伊珀尔到维查特的公路上,在德国兵的对面。他在1915年1月14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各种各样关于敌人在战壕间遭遇英国军队的故事都讲到了,所幸保卫我们战线的部队干脆就在等,一直等到德国人从他们的战壕里出来,于是快速射击,将他们击毙,从而结束了友好联谊这样的蠢事。”
麦金内尔的日记是收藏在一个非常特殊的博物馆里的文献之一,也是目击者和当事人关于比利时北部战场的资料之一。收藏在伊珀尔的“佛兰德战地博物馆”――原来的大集市广场旁的布商商会,伊珀尔是今天常用的“伊普尔”的佛兰德语名字。由于英国在1914至1918年的战争中损失惨重,在这里阵亡的英国人比其他欧洲人多,也比其他“毁灭性战场”上多,所以这个人们通常以法文名字“伊普尔”相称的城市,对英国人来讲具有象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