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这个城市里已经住了很多年,这场大雪还是让我感到陌生。陌生是因为从来没有真正享受过多伦多的雪……
这个冬天很漫长。早上坐在湖边的办公室里,望着一池波光粼粼的安大略湖水走神。今年湖水没有结冰,天晴的时候,湖水碧蓝碧蓝的,像仲夏夜深蓝的天空;天阴的时候,湖水黄绿,泛着泥沙,那颜色味道和北京的护城河不相上下。
这个清晨,我坐在窗边,愣愣地看着成对的大雁即将飞往美国的Florida(佛罗里达)。脑子里空空的,自从生活和工作都在加拿大稳定下来后,我常常有这种空空的感觉,仿佛生活走到了尽头。今天重复着昨天,明天重复着今天。看看身边那些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二三十年的老同志,自己剩下的日子也将这样重复下去。
洗手间里,我拧开水龙头,让哗哗的温水从两手间流过。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镜子,我从镜子中清楚地看到了这些年自己的变化。不要说在新移民的眼中,就是在洋人的眼中,我已经是他们心目中的成功女性,有多少土生土长的洋人毕业后都找不到正式的工作而去做收银员。看看我和向东的生活,该有的也都有了,一个在公司做白领,一个自雇少交税。加拿大人的梦想,房子,车子,孩子都有了。(就是兜里没有几个现金钞票,月底就得倒腾着信用卡付账单。)不知为什么,当这些都拥有的时候,我们开始有了生活的尽头感。
下班的时候,下雪了。雪厚厚地覆盖了整个城市和街道。在一个离不开下雪的国家里,再大的雪,马路上的汽车也是从容不迫的。虽然在这城市里已经住了很多年,这场大雪还是让我感到陌生。陌生是因为从来没有真正享受过多伦多的雪。滑雪,打hockey(冰球),滑冰,钓鱼……不喜欢冰雪运动的人无法融入多伦多的血液。
向东开车来地铁站接我。天已经全黑了,雪越下越大,漫天飘舞的雪花扑打在车玻璃上。昨天刚和向东为去留问题又争执了一番,此时我们都默默无声地坐着。
几年前,向东还是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大男孩。那时我们刚刚参加工作,身上没几个钱。下雪的天里,马路上排队打车的人比面的还多,夏利又舍不得打。向东总是在雪天用自行车送我回家。自行车压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声响,汗水和着飘落的雪花融化在向东的脸上。我坐在后面,穿得像个大狗熊,紧紧搂着冒着热气的向东,幸福的感觉揣在心里。向东使劲儿蹬着,为了证明他男子汉的本色,送完了我,他再骑车回自己家。听说回到家,大腿根儿隔着毛裤都磨红了。
今晚我们坐在汽车里,驶向茫茫黑夜,驶向我们的townhouse,驶向我们在多伦多经营的小家。雪天驾驶很危险,向东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我打开了CD,田震沙瓤西瓜般的嗓音回荡在车内:不管时空怎么转变,世界怎样改变……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注定现在暂时漂泊……我们现在再不用为雪天蹬车而烦恼了,我们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有空调的车里,然而我却觉得他离我远了,在很多问题上我们都开始不能步调一致了。
自从从北京回来,我们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痛苦中。移民就像是一个美丽的陷阱,在美丽中不知不觉地给自己下了一个套。移民让我们沉迷,选择让我们自寻烦恼。
每一个清晨,一睁眼,望着天花板,我们就开始了去留问题的讨论。向东作为一个中国男人,失落感总是大于我。他学生多的时候就很高兴,只字不提回去的事情,学生说不来就不来,这时向东就十分消沉,恨不得抬腿就回国,好像回国是他逃避的一张盾牌。而每当痛下决心要回去的时候,老天又撒上一把胡椒面,给他一点生机,于是他又开始犹豫,又开始徘徊。
我也一样,早就厌烦了每天毫无生气和发展机会的工作状态。 可是一家人赖以生存的收入和吃药补牙的福利全都指望这份无聊的工作。不到万不得以,哪里敢轻易言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