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被肖梅当作幸福终极目标而不懈追求的异族婚姻,终于在两个人对婚姻完全不同的期待中破裂了。
“妈,您生完了我得产后忧郁症了吗?”我打国际长途问我妈。
我妈问:“什么叫产后忧郁症?生你的时候是文革末期,医院里连护士的人影儿都见不到,跟谁忧郁呀。”
我又打了电话问国内的朋友:“你生完孩子得产后忧郁症了吗?”
“我们忙着挣钱,忙到四十才得了个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忧郁什么呀?”朋友兴高采烈地说。
那就奇怪了,肖梅的家庭医生打电话让我们去诊所接她的时候,他可是说肖梅的post-partum depression很严重。回来一查字典,黑纸白字:产后忧郁症。肖梅住着大房子,出门有车开,居然还忧郁了。
这是一个不正常的夏天,已是八月天,天气还是凉飕飕的。好不容易盼来个大晴天,太阳却好像是摆设,没有任何热情和温度。北京已经好几轮桑拿天了,我们在多伦多的夏天里还没暖和过来,秋天已经不远了。
这个夏天里不正常的人是肖梅。
肖梅的不正常先开始只表现在她频繁而无序的电话上。电话一通,我还没说话,她那边就说上结束语了:“不行了,说不了了,我一会儿给你打过来。”她说“一会儿”基本上就不会打过来了,打过来的时候也都是夜深人静了。那时的肖梅,声音温柔了许多:“看我这一天忙的,两个家伙终于睡了,真他妈累死我了。喂,你搬来我们家住吧,带上高兴。”
“我不去,你们家不是不欢迎陌生人吗?”我说。
“他不在,他现在老要去美国出差,每两个周末才回来呢。我寂寞得要死, 这房子大得能闹鬼,半夜里电话铃一响能把我吓一跟头。”
我没有答应她过去住,但是答应她常去看她。
每次去看她,她都有些不正常的表现。她的咖啡越喝越浓,烟越抽越多。她的头发长了,随便一卡。她常常很恍惚,东西在厨房里被煮得焦糊也无动于衷。她失眠得厉害,晚上无法入睡。
我去看她的时候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她不客气地使唤我在大房子里跑上跑下地为她拿东西。这豪宅看起来好像不收拾也很干净,收拾起来也不起眼,一件一件地干完,再把孩子们弄睡着了,一天就这么没有任何“成绩”地过去了。我心里就骂:死鬼,嫁个有钱人,还使唤不要钱的朋友。
接下来的不正常是我发现肖梅开始服用强力安眠药。
一天, 我跑上楼给肖梅找东西,一个桔黄色的药瓶从床头掉到了地上。我拣起来看了看,记了药名儿就下去了。
回家的时候,向东正在上网,我写了那药名儿:“你查查,看看是什么药。”
“一种安眠药。”向东说,“谁吃呀?”
“我在肖梅的床头看到的,这药瓶是处方药,她吃这药,说明确实失眠很严重了。”我说。
“加拿大很多人都吃安眠药,没什么奇怪的。”
希望如此吧。
肖梅变得越来越不正常,总是怀疑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甚至怀疑自己得了艾滋病,无力,头晕,出汗。嫁个洋老公,好像很合逻辑。又是一通检查和化验。
医生的结论是:虽说加拿大看病不要钱吧,也不要浪费纳税人的钱做这些无聊的化验。
我就介绍她去看中医调理一下。肖梅刚吃了一副就说药不管用。Bill回来看见她在吃黑乎乎的中药,就更不理解了,统统扔了出去。
多伦多的雨水很多,像情人的眼泪,淅淅沥沥的,没有灰尘和杂质。下雨多是在傍晚,我喜欢旋亮客厅的台灯,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串一串的“泪珠儿”从玻璃窗上滑落下来。
又是一个下雨天,天已经黑透了。雨珠儿一汩一汩的,玻璃毛了,窗外的花草放大了,模糊了……正看得出神,毛玻璃后面显出一张被雨水分割得凌乱的脸。我被这张脸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