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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雨水和露水湿透了谷川的衣服,使他的样子有些狼狈,但谷川激昂的情绪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多少天来弥漫在心中的忧闷一扫而光。伴随多日的痛悔、失落和颓唐,也被雨水洗去,顺着远去的河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远处有一棵老柞树。庞大的树冠枝叶茂密,如一把巨型的伞。发现这个避雨的绝好去处后,谷川紧跑几步,来到树下。
谷川很有经验地折些树上的枯枝,堆到一起,生起一堆篝火。他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搭在木支架上烘烤着。
躺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上,谷川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悠扬的柳笛声传了过来。出现在眼前的是诗一样的画面,让谷川怀疑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随风飘逸的柳笛声时续时断,愈来愈近。终于,一头老黄牛悠闲地迈着步子,从山间小路走了过来。牛背上的牧童,头戴斗笠,神色恬静地吹奏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群山如黛,绿草如茵,如一幅恬淡的山水画,让人感到心旷神怡,浮想联翩。
谷川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回想起自己的牛背岁月。儿时的他,虽然生活清苦,但也有这样优哉游哉的时光。白天有老牛和柳笛为友,晚上有清风为伴……
谷川真的怀念儿时的生活。远离喧嚣、安然自乐的岁月远去,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见一个陌生人在老柞树下烤火休息,牧童的柳笛声停了下来。
“喂,大个子爷爷,你是从山外城里来的吧?”牧童问道。因为谷川身材高大,他便称他为大个子爷爷。
“小……小牧童,你怎么知道?”谷川反问道。因为他小不点儿一个,他便叫他小牧童。
牧童动作麻利地从牛背上滑了下来,蹦蹦跳跳来到谷川面前。指着谷川的皮肤,说:“就你这一身的肉,白豆腐似的,准保是城里人。”
“小牧童,城里人的皮肤,和山里人的皮肤不一样?”谷川明知故问。
“别叫我小牧童,我有名字,我叫牛娃!”
“牛娃,这名字好。牛娃,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大个子爷爷,你不懂了吧?我来教你。”牛娃得意起来,小先生似的介绍,“山里的风硬,太阳也毒,山里人的皮肤像我这样的,黑黑的。”
“噢,原来山里的风,山里的太阳,和城里的不一样。”
“是啊,这回你明白了吧?”
“长见识,长见识。”
受到夸奖,牛娃高兴了。他围着篝火转了一圈,批评道:“大个子爷爷,你怎么一点常识都不懂?烤衣裳哪能这样烤?”
“什么?有什么不对地方,请多指教。”谷川笑脸相对,谦虚地问。
“衣裳不能放在下风口烤。下风口烟熏火烤的,把衣裳熏黑了不说,一不留神,火苗会把衣服舔破的……看看,这不,已经有两个窟窿了,多可惜呀!”牛娃心疼地拍灭了衣服上的火星,数落着谷川。
其实,顺风烤火,侧风烤衣,这个常识谷川知道。山里人从小就要进山下地干活,常常露宿荒山野外的篝火旁。可是,刚才一时疏忽,险些把身上仅有的一套衣服烧毁了。如果不是牛娃及时发现,可真的狼狈了,总不能赤身裸体在故乡东奔西走吧?多少年来,谷川可是以标准的高官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的:衣冠楚楚、风度翩翩……
“多好的衣服啊,让人怪心疼的。”牛娃瞅着谷川的衣服,很痛心的表情。
尽管谷川心里清楚,自己的这一身衣服,是家里厨师徐师傅穿过的,不值几个钱。但他理解牛娃的心情,在山里孩子的眼里,这两件城里根本不稀罕的衣裤,已经是很高档的服装了。
谷川穿上衣服,蹲下身子问:“牛娃,是谁家的孩子?”
“我是……大明白和大喇叭家的孩子。”
“你爸爸是谁?”
“我爸爸?是领导干部。”
“是什么领导干部?”
“他是村党支部副书记。”
“噢……原来是干部子弟。”
“副干部子弟。”
“干部……副干部子弟怎么不去上学,当牛倌了呢?”
“嗐,你这个大个子爷爷,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牛娃又不高兴了,有些不耐烦,“我们山里的孩子,哪有专门当学生读书的?放了学,谁不帮家里干活?”
“噢,我明白了,山里孩子进教室是学生,回家放下书包就是小劳动力。”
“是啊,不能光读书,吃闲饭。”
“累不累,牛娃?”
“累?山里的孩子,不知道累。”
“山里的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累?”
“你呀,大个子爷爷,我怎么批评你好呢?你不知道吧?我爸有一句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我还是不明白,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和山里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我也说不明白,我爸明白。好像……”
“是说山里孩子就是这个命吗?”
“大个子,我不知道……”
“牛娃,你爸爸这句话说得不对!”
“不对?我爸可是村里最有水平的干部,什么都明白的。”
“好好读书,人是可以改变命运的。”
牛娃低头不语,能够看得出他对谷川的话似懂非懂。谷川赶忙转移话题,想活跃活跃气氛,问:“牛娃,会童谣吗?”
“童谣?山里的小伙伴谁不会?”牛娃见谷川要和自己比童谣,情绪立刻好转。
“你先来。”谷川说。
“我先说就我先说。”牛娃一点也不胆怯,出口成章,与谷川你来我往地比起了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