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强弩之末(1)

然而她已经累了,她拼尽全身力气,那爱神之箭,却犹如强弩之末,只颓然落在爱人的脚下,无法穿透爱人的心。

1 凌晨五点钟,天刚蒙蒙亮,安安就醒了,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昨晚,她破例没有在睡前写好第二天的行事历,所以一下子反而不知道今天这么早醒来该干点什么。两年来,她第一次在早晨因为没事可做而发呆。要是在以往,此时她应该是一边洗漱、准备早餐,一边盘算着今天和什么客户见面、和哪位团队成员约谈、筹备什么样的培训计划,等等。然而今天早上,她却停下来了,也必须该停下来了,有些问题需要冷静地思考。

对于断货的原因,路安安也听到过一些传闻:据说一些有资金实力的人在断货前就已经购买了大批产品,放在家里,为的是保证自己团队销售。也许正是由于他们对市场预期过高才引发了囤货,由此导致了断货吧——不过事已至此,再追问起因似乎已经没有意义。

不用写什么行事历了,没有产品卖还去访问客户,介绍了产品又不能根据订单供货——这不仅仅是在吊客户胃口,同样也是在给自己找麻烦:通过路安安团队渠道买不到货的客户,很有可能去其他团队购买——这岂不是白白为别人做了嫁衣!

就像在沙漠中行走的断水者,寻求外援(比如说再让哥哥从外地弄到货,寄过来)或许是个选择,但是就近掘井取水则更具有可行性。路安安决定先去中心,找刘老师再想想办法,争取弄到本地配货——这也许是目前最可靠的捷径了。

想到这里,路安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在有明确目标之后,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

中心里这么早还没有人来,在这类不需要上下班打卡的营销型中心里,是不会有人这么早来擦桌子扫地准备上班的。天润三分之二的营销人员都是兼职,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这也叫跟国际接轨吧。白天是教授,周末是花匠,一个人做好几份工作,这在国外是正常的。做天润也是一样,白天是翻译,是助理,是经理,是学生,是老板,晚上和周末则是做天润的。所以这时候他们大多是在奔往公交车站或地铁站的路上了。

安安来到培训教室,教室的白板擦得干干净净,大投影高高地卷在白板的上方。突然听到培训室的门吱呀一声响,回头一看,却没有人,奇怪,今天中心白天没有活动,谁会和自己一样这么早在这里呢?

路安安循声而去,只见各个办公室的门都锁着,在走廊的尽头,刘老师办公室的门微微开着。

路安安走上前去,轻轻敲门,没有回音。路安安推开门,轻轻喊了两声“刘老师”——屋子里没有人。

“安安来啦,”站在门口的路安安正想退出,身后传来刘老师温和的声音,“快请进啊!”

安安转过头去,只见刘老师随意地散着长发,手上拿着毛巾和杯子牙刷。安安从来没有见过刘老师未加修饰的样子,她看上去跟平时一样美丽,但是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显得更随和。原来她平时都是戴隐形眼镜的啊!刘老师的皮肤属于年轻时候那种吹弹可破的中性皮肤,白而且薄,能看见额头细细的青筋,人到中年,皱纹就显出来了,尤其是现在刚洗了脸,没有化妆的时候。

安安猝不及防,局促地站着。在中心的大环境下有很多大道理和事业可谈,但现在只有安安和刘老师两个人。安安平时也是对刘老师尊敬大过亲密,基本没有两人单独沟通的机会。路安安知道,对于刘老师这样人前风光的成功女性,一般不会容忍一个不很亲近的人,见到自己素面朝天的样子。

“安安,发什么呆啊,”刘老师仿佛看透了路安安的心思,嫣然一笑,“快进来吧——我的房间太乱了,别见怪啊!”

刘老师的办公室布置得犹如她这个人:既商务又不失雅致。房间一角,是两个天润产品的展示柜;另一角的茶几上整齐叠放着天润公司的期刊;白色的墙壁上悬着斗大的隶书:助人者自助。这话是天润的美国创始人说的,这句话用中国的古典书法表现出来,倒显得苍浑有力、充满个性。房间靠窗的办公桌案头放了一大束马蹄莲,静默地吐着芬芳。这张办公桌颇大,有序地放着文件,一大束笔,电脑,茶杯……桌子正中,昨天安安送来的名单表摊开放着——这表示刘老师确实仔细看过。

这是属于刘老师的天地,空气里弥漫着她的香水味,安安能分辨出这是天润新出的“玫瑰五号”。这香水的味道不是一丝丝、一缕缕的,也不是若隐若现、缥渺而难以捉摸的,而是一大片一大片、连绵起伏的,很容易就融入空气中,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在房间一角的衣架上,一件烟紫色的宝姿品牌洋装挂在那里,看得出,衣服主人的身段和品位都是一流的。

办公桌旁的沙发被打开了,展开成床铺的样子,可以睡一个人,沙发上摊着一个薄毯还没有折,地上掉着一个粉红色的枕头。

“刘老师,您整晚都没回去吗?”路安安不禁脱口而出。

“是啊,昨天沟通完了已经到夜里一点了,再回家就不方便了,”刘老师边轻描淡写地说着,边给安安倒了一杯水,“我也没开车,就请他们团队的人送我回中心了。在中心休息也挺好,都习惯了。”

“对了,”刘老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有点抱歉地笑笑,“昨天辛苦你,人多都没跟你怎么说话。”

安安笑着摇摇头说:“没关系。”

“安安啊,”刘老师感慨道,“你最近发展得很不错,这样我对你哥哥和尹老师都好交代了。”

“这要感谢刘老师,”安安由衷地感激,“而且,我还有好多事情要继续请教您呢!”

“请教不敢当,”刘老师摘下眼镜,轻轻放到桌上那张名单上,“只要能帮到你就好。”

刘老师细微的动作,令原本要提配货的路安安有一种怪怪的感觉,眼前的刘老师仿佛是一只蹲伏在巢中的鹰,用利爪守护着自己的孩子——只是路安安不知道,自己是否属于她心目中想要守护的对象——毕竟,她们不是同一个团队。

“刘老师,为什么我的团队可以吸引新人进来听课,但是留下来的却不多呢?”她并没有直接提出卓诚的个案,而是问了一个现实的问题,“但是您的团队留人率就比较高。”

“对啊,”刘老师推心置腹地说,“我也正想要和你聊聊呢!”

见路安安若有所思地没有说话,刘老师笑笑接下去讲。

“我们必须承认,每个人都有一些问题,”刘老师望着窗外,“而你呢……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

“我吗?”路安安脸上一红,刘老师是她的追赶目标,现在可不敢和眼前这位成功女性比肩。

“要说你的问题,既然你提到了,那我就说一下,问题也不大,”刘老师没有继续寒暄,而是直入重点,“就是我听到有人反映说你个人能力太强了,会让新人觉得天润是你这样有能力的人才能做的,没学历不够优秀的人就做不了,所以,在请你沟通的时候,有的人因为你优秀而有信心加入天润,也有人因为觉得自己信心不够,就不加入了。”

“这……”路安安有点哭笑不得,“这也算缺点?一个普通的硕士算什么?”

“其实,文化程度高低都没什么,”刘老师清清嗓子,“但是,在与一些新来的朋友交往时,长期处在某种环境下养成的习惯,有时候会给别人带来压力。所以说,才女固然让人羡慕,可是曲高也会和寡啊!”

“这个……”路安安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还真没意识到。”

“看,我扯远了。” 刘老师微微一笑,“有的人会觉得你清高,不合群。哦,当然,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但是安安,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些能力不强的人会比你更往集体靠拢,会觉得你游离在核心团队之外,尤其你是尹老师介绍过来的……”

“不管怎么说,”刘老师打着哈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

路安安正纳闷间,刘老师转换了话题。

“不过,安安,”刘老师由衷地说,“我真的很感谢你!”

“感谢我?”路安安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因为没有睡好,所以脑子的反应速度太慢了。

“是啊,真的要感谢你!”刘老师给自己也倒了杯水,“起先咱们中心人员年纪都偏大,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居多,以前开会都死气沉沉的,慢慢有些人流失了,不爱来了。自从你的团队来了以后,气氛非常好,你又那么有才华,真是我的好帮手啊!我从一开始进入天润,就成立了中心,也辗转过一些地方,从小做到大了,”刘老师抿了一小口水,仿佛在回忆着一个遥远的故事,“三年前我们把这个‘家’落在这里,直到今天。那时候,团队有点萧条,一些主任不愿意承担装修的费用,是我独自承担的。”

“真不容易啊!”路安安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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