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46)

半晌,秋叔叔重新坐回到篝火旁,不看我们,却用一种令人吃惊的、既愤懑又严厉的声调对赵阿姨和我说道:“讲吧!怎么回事!”

我朝赵阿姨望去,发现她也在转过脸来望我。赵阿姨正在用目光提醒我!我的心咯噔一声响,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机会到了!当然不是最好的机会和场合,气氛也不是我一直期望的,可我一旦失去了它,也许就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了!

“秋叔叔,我和松下浩二现在不是看守和俘虏的关系了,而是……”我一开口就泪流满面。可我还是讲出了一切。我让自己镇静,我在自己的讲述中迅速长大:二十七号密营;母狼;公狼;狼群之围;我和松下浩二在那个山洞里的长谈,它使我们重新认识并有了那个战后之约,我们的一次次地相互拯救。最后是我的计划,我对他许下的诺言,我对秋叔叔的请求。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让松下浩二加入游击队,今晚赵阿姨突然将它说出来,我也就开了窍,发现这样做正是让松下浩二摆脱俘虏身份和处境的最好办法,同时还是一条捷径。一旦浩二成了游击队员,不管是汪大海还是别的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再杀他了!当然,我对秋叔叔讲得最多的还是我的那个帮松下浩二逃出战争、逃回日本的计划。以前这个计划在我心里显得合情合理和激动人心,任何人听了以后都会被它打动而支持这个计划,今天面对着秋叔叔,我原有的信心却突然打了折扣。我停了停,调整一下情绪,最后说出了一个刚刚才在心里形成的决定:如果秋叔叔不答应或者出于种种原因不能答应帮我实现自己的计划,我就请他放我离开游击队。就是一个人,我也要兑现我的诺言,帮松下浩二南下寻找铁路线,爬上开往朝鲜的火车,回日本和他的秀子姐姐团聚!

听我讲我和松下浩二的故事时,秋叔叔一直低头面向火,不说话,也不抬头看人。现在我说完了,他还是那么坐着,一句话也不说。火堆里的柴烧尽了,火焰熄灭,只剩下一堆红炭,自下而上将红亮的光反照在他那张被酷寒和战争剥去一层皮的黑脸上。除了惯常的忧郁和略显愤怒的情绪,我从这张脸上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他的坐姿不知何时已经变了,身体耸起,每一部分都不自觉地展开,根根骨头都显得僵硬。这是一种与我的期望完全不相同的姿态,一种惊讶、拒绝甚至无言地震怒的姿态。我看出来了,秋叔叔仍把我看成一个孩子,我的故事、我的计划、我的恳求,不仅不精彩,不动人,相反还是一堆不可思议的胡话、昏话、荒唐话。他所以一直压抑着没有发火,是因为他或许在想:这个英子,竟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准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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