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26)

我还没有——也不能——更多地想什么,依旧浑浑噩噩的内心就被这荒凉和寂静中蕴含着的另一种巨大的东西打动了。和平。突然不再有战争、屠杀、死亡。不再有恐怖、突然袭来的锥心的痛苦、无边无际的悲哀……和平。是的,和平的日子多好啊!长久以来我更习惯生活在其中的另一个充满惊恐、死亡的世界奇迹般地远离了我!洞外风雪呼啸,酷寒难耐,战争仍在林海雪原中展开,鲜花般的生命迅速开放了又凋零,可我却舒舒服服地在这个除了游击队无人知道的山洞里躺着,温暖又惬意……你既然想到了这个,就不能不感动,随后心里便不能不生出一缕突然的惊悸:这是真的吗?谁能保证它不是一场梦?只要一觉醒来,这个冬天连同你现在感觉到的一切平静、安详、幸福,都会像梦中的景物一样消失!

我生命中刚刚开始的苏醒,就因为方才的一点惊悸,突然停止了。

我又处在新的危险中了,一个依然生命垂危的人,一个感觉、意识、思维能力就要苏醒、还没有苏醒的人,一旦他自己拒绝苏醒,仍会重新陷入昏迷,直到死亡——在内心深处,那仅有一点生命的亮光闪动的地方,我甚至下意识地渴望这样死去!

可我还是被惊醒了,现在想起来,那个清晨我感觉到的一切,仍然像一场令人难以置信的梦!

我又在洞口外的雪地上,看到了那条额上有白斑的母狼!

这是一个风雪过后的早晨,别人都还睡着,我却头一个睁开了眼睛。我仍旧躺着,斜过眼睛望洞口外的风景……阴沉多日的天空放晴了,阳光低而平地越过大峡谷对面的山脊线,落在洞外的苇丛间,一时间每一根苇秆,每一片枯干的苇叶,都被它照得金灿灿明亮亮的了!我的心简单而迟钝,我一直认为这个冬天是一场梦,于是这个金色的清晨,洞外那一根根仿佛镀了金的苇秆,薄如金箔的苇叶,都成了梦中的景物……我从心底欢叫了一声,马上就被接下来看到的事吸引住了:洞口外金灿灿的苇丛中,几棵苇秆忽然摇晃起来,不是大片的苇丛随风摇曳,而是单单只有这几棵摇晃起来,像是突然活了似的,给人的感觉更像一场梦了。接着从这些摇动起来的苇秆间,又有一个不停摇晃着的金色的脊梁出现了,慢慢地向前蠕动,移向洞口,怕冷似的哆嗦着,随时都要垮下去似的。这仍然是场梦,不过梦中的情景有点可笑了……但那条金色的摇晃着的脊背还是摇晃着进了洞,包裹在它周身的金色一下就不见了,我看到了一双血红、饥饿、病弱的眼睛,一条奄奄待毙的狼……它望了望我,两条前腿一软,就瘫倒在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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