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倩萍是顾伟民的顶头上司，今年已经五十岁了，由于常年保养得法，无论是身材还是外貌，都像四十岁出头，甚至比部分“金花”们更为娇嫩一些。顾伟民不止一次地在心中暗自羡慕，要是张颖五十岁时也能保持成这样，那该多好呀！
顾伟民忙将董厅让她去办公室一事报告一下，宋倩萍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望着墙上的空调说：“好，我喘口气马上就去。伟民，赶紧打开空调，老郭的车也不知怎么了，热得像蒸笼一样。”
现在刚刚三月中旬，省城的天气虽已转暖，但还没有到启用空调的时候。顾伟民忙从抽屉里找遥控器，“滴”的一声打开空调，然后借口去文书室看看有没有新来的交换件，离开办公室，以便宋倩萍一个人从容地整理和补妆。
北江省政府大楼是一栋老楼，楼内房间非常紧张，人事厅里车队司机没有休息室，他们平时没事就在文书室的外间，也就是各处室取送交换件的地方休息。司机们平时紧跟领导，消息自然也格外灵通，顾伟民来的时候，几位司机正在议论上午的常委会。
“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吧？”一位秃顶司机煞有介事地说道，“超标安排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要知道，当时东华书记在会上一锤定音，保持干部队伍稳定是北江省的大局，职数不够可以先超编运行，然后再慢慢消化。”
“胖小子，我看你也不用紧张了，既然领导能超编，咱们司机怎么不能超编？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死心塌地地继续拉董老吧。”另一位中年司机一边吸烟一边对一位年轻的胖子说道。
这人所称的“董老”就是董书林，由于董书林年龄比较大，也不知是哪个司机给他起个“董老”的外号，一来二去，司机们都管董书林叫董老。
顾伟民进来后，除了那个被称为“胖小子”的司机站起来客客气气地打声招呼，其余几位司机都旁若无人地继续议论着。顾伟民已经习惯这些司机大大咧咧的性情，向“胖小子”轻轻点点头，然后在文件柜上打开本处的报箱，从里面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和两叠厚厚的报纸，大致翻了一下，见文件是省委办公厅印发的关于王东华同志在地市主要领导干部座谈会上的讲话，便将其和报纸卷在一起，迈着四方步，慢吞吞地往回走。
在政府机关，司机是一个很微妙的群体，他们没有行政职务，但在有些方面的影响力往往要比处长们还要强一些。特别是省直部门，厅长们不配专职秘书，许多地市领导转任厅局长后，对此深感不便，司机们往往就继续扮演专职秘书的角色，不仅替领导办很多具体事情，而且还会接触领导许多隐私。所以领导总在有意无意中袒护司机，司机也就因此有恃无恐起来，派头不逊于处长们，而许多处长考虑到日后的升迁，对待本单位同事都是非常客气，可司机们不用考虑职务一事，许多司机索性鼻孔朝天，谁的账都不买。
“胖小子”对顾伟民客气，不是他个人素质高，而是他目前正在争取出国。
较之其他厅局，人事厅的司机有项特殊的福利，那就是去国外使领馆当专职司机。这项工作由来已久，每年外交部都要向各省轮流抽调一批司机，这些司机去驻外使领馆后，一般要工作两年半的时间，然后才能回国。这种差事不只开洋荤这么简单，司机们趋之若鹜的关键因素是高额的出国补助。按规定，司机出国期间，视具体国家不同，每月发放不等的补助，一般都在一千美元以上，如果妻子不同行，还要再补助一些，这样两年多下来，仅补助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也正因为如此，每次在选派出国司机时，司机们内部之间会激烈地博弈，而这种博弈随着近年来出国任务的逐渐减少更加激烈。目前，人事厅内所有正式在编的司机当中，除了“胖小子”以外，其余的人都出去过一次，现在就剩下“胖小子”一个人。这种任务已经两年多没有下达了，最近国家层面传来口风，说准备再借调一人，“胖小子”紧张起来，眼看着机构改革在即，生怕这宝贵的机会被劳动厅的司机抢去，因此对每个人都异常客气。
回到办公室，宋倩萍已经基本收拾妥当，她拿起一个黑皮本，表情严肃地对顾伟民说：“我现在就去董书记那里，你要是没事就先看家，等我回来后你再走。”
目送宋倩萍走后，顾伟民又悄悄打开网页，研究起有关机构改革的信息来。他搜了一下，发现从全国来看，北江省机构改革的进度不快也不慢，这也符合北江人的一贯做法——随大溜。
北江属于中国一个很普通的省份，各方面表现都平平，农业不强，工业不壮，人口不多，地域不大，既不属于沿海，较之西部地区又有些优势，这种不上不下的状况让北江人迷惘，北江人曾尖锐地自嘲北江是个“隐形省”，可有可无，如同一盘年三十的凉菜，有你不多，没你不少。
顾伟民刚看了一小会儿，“胖小子”探头探脑地进来，小声问：“哥儿们，求你点事儿呗，帮我写份材料，好不好？”
“你小子需要什么材料？难道也要上台讲话不成？”顾伟民笑着问，示意“胖小子”坐下。
“哥儿们，你别挖苦我了，有人向我要个人情况，说是有用，我想你是咱们厅的大笔杆，肯定能帮老弟这个忙，是不是？”“胖小子”坐下后，笑嘻嘻地对顾伟民说。
顾伟民心想：怪不得这小子刚才对我那么客气，原来是有求于我。
见顾伟民没吭声，“胖小子”又从口袋里面取出一张纸，递给顾伟民，然后干笑一下，说道：“哥儿们，这个人情况怎么写呀？我事先写了点，给你当做素材吧。”顾伟民接过来一看，上面还真有不少字，可惜字迹有些潦草。他仔细辨认了一下，见内容还真可用。“胖小子”在一旁讪笑道：“挺长时间不写字，很多字都不会写，你如果认不出来，嘿嘿，我可以给你翻译。”
顾伟民也笑了笑：“‘胖小子’，实话说，我总用电脑打字，许多字也写不准了。”这话让两人的关系更为亲近，“胖小子”脸上笑成一朵花。
虽然顾伟民用不着讨好“胖小子”，但也不愿得罪这个离董书林最近的家伙，于是他静下心来，仔细地看起来，看了一会儿，发现“胖小子”写的时候的确下了工夫了，虽然字迹潦草，但从内容来看这肯定不是第一稿。
顾伟民在机关党委经常整理事迹材料，很善于将普通事例不留痕迹地拔高成优秀品质，所以他稍稍归拢一下，就将“胖小子”的材料组成了一份很不错的材料。“胖小子”在一旁看得眉开眼笑，一个劲地夸顾伟民材料写得好，有水平。
顾伟民并不在乎这些奉承，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材料上，而是猜度着宋倩萍为何去董书林那里如此之久，两人究竟在商量什么？难道是人员安排，还是其他什么？现在看来，宋倩萍刚回来时之所以异常燥热，很有可能她已经得到些情况，所以才如此反常。
材料整理得差不多了，顾伟民排了排版，对“胖小子”说：“个人情况不用说得太细，点到为止即可，免得留下话柄。再说，我想你已经事先做好工作了，这材料也是一道手续而已，对吧？”
“胖小子”搔搔头，支支吾吾地没有说出来什么。顾伟民也没有追问下去，直接出了份清样。“胖小子”看后很满意，又讨了一个大信封装好，临走前神秘兮兮地问顾伟民：“听说上午常委会的事情了吧？”
顾伟民微笑着点点头。
“哥儿们，你好好干，董老很看好你。”“‘胖小子’意味深长地看了顾伟民一眼，心满意足地拿着那个信封走了。
房间又静了下来，顾伟民看看时间，心中愈发疑惑：这董书林和宋倩萍究竟在商量什么，竟然商量了半个多小时？
直到快下班时，宋倩萍才回到办公室。顾伟民将刚才取回的文件递了过去，见她似乎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伟民，‘五型’机关的材料弄得怎么样了？”宋倩萍心不在焉地翻了翻那份文件，随口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