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的面孔(2)

徐恩走过去,坐下,上下颠了颠试着床垫的软硬。

我则坐在了靠门的那张床上,然后从容地掏出了一把瑞士军刀,放在了手边,“要不要过来?”

徐恩贞烈地回绝我,“士可杀不可辱。”

我气结,我辱他?

睡觉时,我把瑞士军刀放在了枕头下面。不过,我对徐恩的戒心并不森严,也许是因为我觉得他很像六年前的彭其,可同时我又觉得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六年前的彭其似乎已离我很遥远,他在我的脑海中并没有如我视线中的徐恩一般鲜活。我的脑子里一团糟,然后我就在他们影影绰绰的重叠下,入睡了。

我在夜间缓缓醒来,而后呆若木鸡。徐恩竟睡在我的旁边,不是旁边的床上,而是床上的旁边。他的脸近在咫尺,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酣甜的呼吸。我盯了他好一会儿,愈发觉得他就像个孩子。我自嘲:莫非自己早已不知不觉中了彭其的毒,所以才会认为旁人都是幼稚的?我没有叫醒徐恩,也没有因为原本感觉到的冷而去升高空调的温度,我只是把被子裹得紧了些,向徐恩靠了靠。

清早,我醒来时,徐恩还在睡。不过,他是睡在我旁边的床上,而非我床上的旁边。我跳下床,用力摇晃徐恩,“喂,喂,你昨天夜里不是睡在我的床上吗?”

“你说什么?”徐恩勉强睁开眼睛,无奈而慵懒。

“昨天夜里,我,我觉得冷,醒了,然后我发现,你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我支吾着回忆。

“黄青青,”徐恩眯缝着眼睛,“你有做春梦的毛病?”

“滚!”我把徐恩的枕头从他的脑袋底下抽出来,闷在他的脸上,“明明是你有耍流氓的毛病。”

十点整,我和徐恩出发去了展销会。

徐恩穿了黑色的西装,打了深灰色的领带。我买给我爸的那条和彭其的一样的领带,就是深灰色的。徐恩打领带时,我不禁怅然,直到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还在回味?青青,给我讲讲,你到底梦见什么了?该不会,我们就老老实实躺着吧?总该,有点什么实质性的行为吧?”

我抬手就用他的领带勒住了他的脖子,“我看你是有点活腻味了。”

见到了徐恩在纽约的合作伙伴,两个美国学生,与我们的年纪相仿。也见到了他们代理的飞机模型,那并非我以为的那种小孩子的遥控飞机,事实上,光是那遥控器上的按钮和仪表,竟足以让我头昏脑涨,不愿再看它第二眼了。

我独自穿梭在各个展台之间,科技产品居多,而我是个十足的门外汉。我假模假式地参观人家的产品,接人家的宣传单,在听过人家的介绍后,还时不时端出一张吃惊的脸来,问一句“真的”?再用一句“真厉害”来收场。这种消磨时光的方法令我不亦乐乎,我吃了很多人家赠送的糖,喝了很多人家免费的果酒。

我的衣服上别满了各个公司的宣传别针,于是在我踱回徐恩的展台后,他讥讽我,“你就像个活动的广告牌,杂牌儿的。”掺和出化学反应的果酒让我全身轻飘飘的,“徐恩,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徐恩的双眼中冒出两簇火焰,我知道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当然,我们并没有回去睡觉。当然,徐恩还要忙他的。于是,我躲在展板之后睡着了,与徐恩互不相干。

下午,展销会尚未结束,徐恩就带着我走了。他说:“浪费美好的夕阳是可耻的。”他带我去了帝国大厦。

观景台上人挤人,我站在视线不受阻的栏杆边,徐恩则站在我的身后,用双臂圈住我。没有人可以挤到我。正逢黄昏,夕阳下的纽约有一种血的颜色。我高高在上,纽约恰似一座血染的城市模型。那些大厦看上去那么脆弱,只像是模型。“喜欢纽约吗?”徐恩问我。我摇摇头,“非常不。”

“为什么?”

“你看,那些楼好像要塌了一样。”

徐恩俯身的笑混合着呼吸搔痒了我的耳后,我伸手挠了挠。

夜色降临得令人措手不及,一盏盏灯火争先恐后地辉煌开来,于是那抹夕阳变成了一块肮脏的血迹。太阳消失了,纽约却活了,它在瞬间变成一位肉感的女郎,舔着丰厚的红唇,似要吃人般。

“我不喜欢这属于夜晚的城市,我禁不住诱惑,会堕落。”我说。

“这城市是日夜不眠的。”徐恩说。

我回头还想说些什么,但我一回头,徐恩就吻住了我的嘴。很短,也许不足两秒钟。但我全身的神经却都绷紧了,似乎我的人生,永远地缺席了那两秒钟。我忘记了我本来想说的话。

“你的脸很红,还很热。”徐恩轻抚我的脸,“今晚,让我来圆你昨夜的梦吧。”

我伸手,在徐恩的腰间毫不留情地拧了下去,于是他的号叫令他瞬间幻化成了一头倒挂在秤上的绝望的猪。

我爸打来电话,试探我是不是还健康地存活着。我说我一没钱二没长相,死于非命的几率约等于零。于是我爸说,他一没给我钱,二没给我长相,就是为了让我长命百岁。

挂了电话,我采访徐恩,“你打算死到什么时候?”见徐恩一脸愕然,我不得不改变了措辞,“你想长命百岁吗?”

徐恩撇撇嘴,“不想。”

彭其也不想。彭其酒喝得凶,烟抽得也凶,胃痛时汗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我就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彭其,你必须长命百岁。”彭其痛得脸色惨白,可还在笑,“活那么久有什么用?有四十岁就可以了。”听彭其这么说,我的眼泪就会流得更凶。

“我想争取活到八十岁就可以了。”徐恩还在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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