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来时只有五点,感谢时差。天空是干净的灰色,并不阴沉,只是在黑白交替而已。后来,天空又变成红色,白色,蓝色。原来,天亮是如此缤纷的过程。
有人敲门。我从猫眼中见到一尊小佛。我开门,“严什么?”小佛一怔,道:“严维邦。”
“严叔叔希望你继承他的衣钵,维护邦交?”
“嗯,可惜我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从政。”
“彼此彼此。”我伸出手。
严维邦与我握手,“你怎么不笑?你不认为我的话幽默吗?”
我耸耸肩,“恕我直言,你的水平太低了。”
第二天,我和严维邦去了星巴克吃面包圈喝咖啡。面包圈五彩斑斓。严维邦催促我,“不用挑,反正都是甜的。”我不信,认真地挑了一个巧克力的和一个草莓的,结果的确如严维邦所言。
之后,严维邦又带我去超级市场。我买了十个苹果,它们正在减价中,十美分一个。严维邦评价道:“又大又便宜,真是可遇而不可求。”见我没反应,他又补充,“不幽默吗?”
我终于笑了,“你锲而不舍的精神比较幽默。”
“你有没有女朋友?”我问。
“有,韩国人。”严维邦答,“她就是爱上我的幽默。”
严维邦在我的电脑前神勇了一会儿,它就可以上网了。我登录MSN,见到彭其在线。我暗示严维邦,“谢谢你。”严维邦过了好一会儿才茅塞顿开,“哦,那我先回去了。”我送他到房门口,他停下来,“明天?带你去学校转转。”我点点头。严维邦念的和我考取的是同一所学校,他读计算机学的博士,而我读金融学的硕士。
关上门,我扑回电脑前,彭其已下线。我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彭其,你浑蛋!”
我和严维邦去了主校区。转了半圈,他去上课了,留下我自己继续转。主校区有地上铁从中间穿过,周围还有地下铁经过,路面上行驶着一辆辆黄底黑字的校车,跟我在美国电视剧中见过的如出一辙。校园里什么颜色的人都有,从皮肤到头发,到眼睛,都不尽相同。我有那么一会儿觉得像我这种黄皮肤黑头发的人比比皆是,可结果那只是黄黑相间的校?引发的错觉而已。也有那么一会儿,我忘记了彭其。
还有一个小时严维邦才下课。我等不及,跑到他的教室门口,用唇语告诉他,“我先走了。”
地铁站台上有一群鸽子,深浅不一的灰色,飞来飞去,啄着地上细微的碎屑。地铁呼啸而来,我跟着轻轻颤抖的站台轻轻地颤抖。
车厢里的人屈指可数。有个黑人向我走来过,停在我面前,开始唱歌。他的胸前挂着牌子,上面的文字表示他是个卖艺的乞讨者。我告诉他我没有钱,可他似乎并不介意,继续唱着,直到我下了车。
我爬上床,沉沉地睡了。感谢时差,让我没有力气思念彭其,?蛋彭其。
三天后,我爸返回了芝加哥,并光临了我的公寓。我望着冰箱里仅有两枚鸡蛋和一个西葫芦,建议我爸,“去外面吃吧!”我爸替我关上了冰箱门,“走吧,去吃顿好的,你好像瘦了。”
就这样,我认识了徐恩。
我认识了徐恩是因为徐恩在我爸去了洗手间时,过来和我搭讪。他的声音在我的上方响起,“我叫徐恩。”我的筷子停在一只椒盐虾上,而我仰起脸,“你叫徐恩又怎样?”坦白而言,那一瞬间,我几乎不认为他是来搭讪的了。他长得很好,皮肤很光滑,只有下巴上有青色的胡子茬。他的鼻子很挺拔,即便是俯视着我,他?鼻孔也没有引发我的反感。我自幼反感大鼻孔或者鼻孔朝天的男人,那会令我浮想联翩,想着那其中是多么多么“藏污纳垢”,那简直类似于强迫症。他的眼睛比彭其的亮,大概是因为他经历得还少。彭其的嘴要比他的干涩,大概是因为彭其已苍老了。与我相比,他够老了。
我并不认为,一个似乎比彭其更加英俊的男人会来向我搭讪,尤其是他还有诱人的颀长的手指。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美人儿。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打给我。”徐恩将一张餐巾纸撂在我的面前,而后走了。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看见他走回我斜后方的一张桌子。他和另一个男人对面坐着,我可以看见他的脸,和那个男人的背。他们的背影颇有几分相似。我回过头,徐恩撂下的那张纸上只有他的名字,以及一串数字。
“这儿是不是有很多人推销保险?”我没头没脑问了我爸这么一句。
“啊?”我爸呆头呆脑的,“保险?没有啊。倒是有不少推销电话卡的。”
我用那张餐巾纸擦了擦手,然后将它揉成一团。我不打算给徐恩打电话,因为我认为他是个卖电话卡的。
彭其发来了邮件,只有不长不短的一行:青青,我吃了十五个饺子,素的。我在来芝加哥的前一天,给彭其包了一百八十个饺子,素的,猪肉的,?有羊肉的,一样六十个,排在托盘里整整齐齐,放入冰柜。彭其见了,紧紧地抱住了我,再放开我时,他的眼圈是红的,可惜,他还是没有说出那三个字:我爱你。黄青青不擅长煎炒烹炸,只会调十二种饺子馅和包饺子,因为,彭其最爱吃饺子。
我给彭其写邮件:你为什么不爱我?你为什么不干脆噎死?
写完了,我关上了电脑。我没有把它发给彭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