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的相扑

我讨厌相扑。

有时打开电视也顺便看几眼大相扑比赛的实况转播,却是看它的原始与丑陋。日本文化中有不少原始而丑陋的东西,即便是打着保持传统的旗号,也不值得恭维。相扑即是其一。记得在农村的日子里,三两个知青靠着土墙晒太阳,百无聊赖,这时若有狗咬架,精神就为之一振,兴致不下于西班牙人看斗牛。至若是两头肥猪,哼哼唧唧挤香油,那就会让人更感到人生的无聊。相扑力士正像是肥猪,还在比赛时你推我抱,双方都一声不吭。

像樱花是国花一样,相扑是日本的国技,也不过是相沿成习的说法。大概起因于小说家言——1909年,用作比赛相扑的馆舍在东京的两国一带落成,某小说家作文,称“相扑乃日本之国技”,馆舍就此命名为“国技馆”,相扑从此变成“国技”。特别是昭和天皇很爱看相扑,御驾亲览,难得地与民同乐,更教日本人认定那是国技无疑。

摔跤格斗,各国皆有,偏要说相扑独特,就只是独特在力士的肥胖上。中国自古对脑满肠肥没有好印象,被貂蝉送了性命的董卓是一例。肥胖乃人类的大敌,这已是生活常识,但日本人我行我素,甚而变本加厉,把填鸭似的暴饮暴食而肥胖得变形的相扑充作体育运动,视为一种美。年轻女人玩命地瘦身,却乐意嫁胖大夫君,莫非心存绿肥红瘦的审美意识?最可怜的是外国驻日大使馆人员,还得跟在日本人后面为原始而丑陋的得胜者颁一个奖。

相扑世界从生活、制度到比赛方式都极为落后。日本男人一有机会就脱得只剩下兜裆布,好像日本整个是一个混浴大温泉。这种赤身裸体愿望,并非现代人回归自然,而是身上保留的原始性呈现。当年力士去美国表演被迫穿上短裤,今天的话,日本人就敢于说 NO了。肥头鼓鼓,大腹便便,力士本身是饱食的形象。场地用泥土和稻草制作,仿佛是农村的场院。

一说,相扑在日语里读若“素舞”,本来是祈祷或感谢丰收的仪式性舞蹈。相扑基本不具备体育精神,是神道、佛教及土俗信仰的混合物。孩子被力士抱一抱就健康,电视也年年报道这种习俗活动,孩子哇哇大哭,哭得力士更像是咒禁师。对于日本人,相扑与其说是体育,不如说是舞台表演,而且带一副色相。

在街上偶遇相扑力士,肥硕高大,头顶挽一个油亮的发髻,身穿淡素的日式长衫,赤脚趿拉着现代化草履,鸭一样走路,谁也不由得以为看见了日本传统。日本人最大的情结即在于自己的文化总是笼罩在其他民族文化的阴影里,特别介意所谓独自和传统。所谓传统,大都是闭关锁国的江户时代的创作。

相扑的历史很悠久,可以上溯到《日本书纪》里记述的野见宿弥和当麻蹶速角力,但今天的商业相扑,其样式基本是江户时代形成的。当初,好力士是藩(地方诸侯)的门客,蓄养好力士,藩的名声也赫亮。通常力士靠庙会献艺、街头卖艺为主,其中多地痞无赖,滋事扰民,17世纪后半江户幕府曾再三发令禁止。1791年,第十一代将军德川家齐观看了相扑,使其地位大变。到了明治时代,废藩置县,相扑失去后台。其后得到新兴企业家的援助,被当做传统,在国粹主义的风潮中东山再起。

时至今日,每年举行多次的相扑比赛仍打着维护传统的旗号,不允许女性踏入场地给胜者颁奖,但当事者也明知落后于时代,便找来写电视剧脚本的内馆牧子充当横纲审议委员。这位女作家着实不含糊,说:“我坚决反对女人进场地。大相扑不单是西欧式的比赛运动,还有传统文化的一面。在文化范围里不必使用男女平等的原则。”更有意思的是数年前围绕夏威夷出身的力士小锦晋升横纲的问题,日本响起一片“攘夷”的喧嚣。小锦公言不升他横纲是人种歧视,相扑协会理事长大加申斥,

最后饶他一句“日本的文化风习也真难理解”。小锦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败给了传媒,其实他是败给了日本人维持所谓传统的情结。同样是夏威夷出身的曙和武藏丸先后当上横纲,并非日本有所国际化,而是他们的言行远远比小锦日本化。小锦终于离开了为日本保持传统的相扑行业,出演电视广告,洋味十足,好像观众也觉得蛮可爱。

如同中国的缠足,变态的传统相扑也应该早日从人类历史上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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