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 4(2)

咖啡融进水里,空气照例咻咻涌入,咖啡直冒泡,然后就安静下来了。我取下咖啡壶顶层,摆在罩子凹处的滴水板上。

我倒了两杯咖啡,往他杯子里加了一点儿酒。“你的咖啡没放糖,特里。”我这杯加了两块糖和一些奶精。这时候我睡意渐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开冰箱,拿出奶精盒的。

我坐在他对面。他一动也不动,靠在早餐区的角落,全身僵硬,然后毫无征兆地突然趴在桌上哭起来。

我伸手拿出他口袋里的枪,他根本没有察觉。是毛瑟①七点六五毫米口径,很漂亮。我闻了闻,把弹匣拉开。弹匣是满的。没有发射过。

他抬头看见咖啡,慢慢喝了一点儿,眼睛没看我。“我没开枪杀人。”他说。

“噢——至少最近没发射过。这把枪早就该擦了。我想你不太可能用它来打人。”

“我说给你听。”他说。

“等一下。”咖啡很烫,我尽快喝完,又倒满。“是这样的,”我说,“你向我报告的时候要非常小心。如果你真的要我送你去蒂华纳,有两件事千万不能告诉我。第一件——你有没有注意听?”

他轻轻点点头,一双茫然的眼睛瞪着我头顶后方的墙壁。今天早上他脸上的疤一片青黑,皮肤几近死白,但疤痕照样发亮,很明显。

“第一,”我慢慢地说,“如果你犯了罪或者做了法律上称为犯罪的行为——我是指严重的罪——不能告诉我;第二,如果你知道有人犯了这样的罪,也不能告诉我。如果你要我送你去蒂华纳,千万不能说。明白了吗?”

他望着我的眼睛。目光焦点集中,却毫无生气。他灌下咖啡,脸上没血色,但精神稳定了。

“我刚才说过我遇到困难了。”他说。

“我听到了。我不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困难。我得赚钱谋生,得保护我的执照。”

“我可能拿着枪逼你呀。”他说。

我咧嘴一笑,把枪推到桌子对面。他低头看着,没有伸手碰它。

“特里,你不可能拿枪押着我到蒂华纳。不可能押过边界,不可能登上飞机。我是一个偶尔会动枪的人。我们把枪抛到脑后。我告诉警察我吓得要命,不得不照你的话去做,我应该装得看上去像一些。当然了,假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该向警察报告的话。”

“听好,”他说,“要到中午或者更晚才会有人去敲门。仆人很识相,她晚起的时候不会去打扰她。可是中午左右她的女侍会敲门进去。她不会在屋里。”

我啜饮咖啡,没说什么。

“女侍会发现她没在家睡觉。”他继续说,“于是会想到去另一个地方找。离主屋很远的地方有一栋大客宅,附有独立车库,等等。西尔维娅在那儿过的夜。女侍最后会在那儿找到她。”

我皱眉头。“特里,我问你话要非常小心。她不会是离家过夜吗?”

“她的衣服总是堆得一屋子都是。她从来不把衣物挂好。女侍知道她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袍子,就那样走出去了。所以她只可能去客房。”

“不见得。”我说。

“一定是去客房。该死,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客房里都有什么勾当?用人向来知情。”

“不说这个了。”我说。

他用手指使劲摸没有疤痕的半边脸,留下一道红印子。他慢慢地接下去说:“在客宅里,女侍会发现——”

我厉声说:“西尔维娅醉得一塌糊涂,全身麻痹,样子很狼狈,全身冰凉直到眉尖。”

“噢。”他想了想。想了很长时间。“当然啦。”他补充说道,“可能会是那样。西尔维娅不是酒徒。她喝过头的时候,可不得了。”

我说:“故事就说到此为止。差不多了。让我往下编吧。你大概记得吧,上次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我对你有点儿粗鲁,自己走掉不理你。你实在让我发狂。事后仔细想想,我看出你只是想自嘲,摆脱大祸将临的感觉。你说你有护照和签证。拿到墨西哥签证需要点儿时间。他们不会随便让人进去。原来你计划出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正奇怪你能忍多久呢。”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