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病房门,妈妈坐在沙发上,一边吃苹果一边和妹妹说话。见我进来,破天荒温柔地对我说:“小梅,你来了,过来坐。”孟度冲我挤挤眼,我知道那意思是你有戏了,你还是妈的好女儿。
等我坐过去,妈妈突然睁大眼睛,从沙发上起来,摸摸我的脸和手,心疼地说:“小梅,你怎么这么瘦?”接着又坐在沙发里埋怨起来,“都是妈不好,当初就应该坚决阻止你和宋健雄结婚。如果不是他,你现在怎么会这么辛苦?你还是这么倔,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真是他的女儿? ”妈妈说坚决的时候,手往下使劲儿一划,像指挥一个休止符。
我笑笑,还没等我开口,孟度已??不耐烦地打断了妈妈的话:“妈,你别老提他好不好?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我姐离了他,照样活得挺好。你别总嚼老草根儿了。现在是‘她时代’,意思就是女人该当老大了。老大养个把孩子算什么?”
妈妈斜瞟了妹妹一眼,说:“小度,行了,不管时代怎么变,一个人的精神追求不能花哨了;不管什么时代,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呀。”
妈妈的话总能讲到根子上。我外表时尚,其实骨子里传统得很。我的最高理想就是有一个爱我的老公,一个可爱的孩子。老公风趣能干、孩子活泼聪明、自己温柔可人。平时一家人朝九晚五,周末一家人踏青郊游;半年一次国内游,一年一回境外旅。如果当初宋健雄那儿不出岔子,这个理想对我来说不算奢望。如果当初告诉他我已??怀孕,也许现在我的理想也已??实现。但我当时相当倔,我不想让自己有委曲求全的感觉,也不想凭肚中的孩子让宋健雄已??飞走的心再无奈地回来。我见过他在我身边神不守舍的样子,我不能忍受那种样子。从那时候起,三心二意、心猿意马、朝秦暮楚、得陇望蜀等等的人或事都带上了我对宋健雄愤恨、蔑视的情感。可难办的是我不能自己恨宋健雄,也让女儿恨他,我不能让一个小小的美丽花蕊里充满有毒的花粉。真真三岁以前,我会在她对“爸爸”这个词产生疑惑时,找出宋健雄和我的照片,告诉她这是爸爸,他是个优秀的人,他现在在美国学习、工作,等真真长大了也要像爸爸一样优秀。爸爸很爱真真,真真也要爱爸爸 说实话,这种日子并不好过。明明心里对宋健雄是一股蔑视加仇恨的情绪,却要言不由衷地赞美他,还要在真真面前表示出十二分的言为心声。不过,每次看到真真听我赞美爸爸时脸上洋溢出的由衷的喜悦和自豪,很多时候我那言不由衷的痛苦,都会被深深地埋起来。
我低着头,心里的隐痛渐渐泛上来。见我不说话,妈妈紧着搓起自己的两只手。这是妈妈的习惯,一有着急上火的事儿她就这样。好像两只手搓热了,人的心就能跟着热了一样。
她一边紧着搓手一边紧着说:“小梅,你还是尽快想办法告诉宋健雄吧,总不能老让人家杨军三天两头地往我们家打电话吧?就是杨军没什么,他爱人还不得烦死了?就是他爱人不烦,你自己也不能这样下去呀。”
“妈,你放心吧,我会在合适的时间告诉宋健雄的。”
“当初你要是听妈的,跟杨军谈朋友、结婚生子,现在该多幸福 ”妈妈还在边搓手边唠叨,好像不厌其烦地重复“当初”,当初就能回来似的。
不过,就是当初能回来,我想我也不会同杨军有什么故事的。他这个人很优秀,仪表堂堂,文采斐然,爱交朋友,风趣幽默,尊老爱幼 看上去近乎完美,但他太有女人缘。系里系外,杨军周围的女老师、女同学,没有不说他好的,包括我。
大二的暑假,我邀韩意去我家所在的山城玩儿。不知杨军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说他自己有个亲戚也在山城,要和我们结伴同行看亲戚。妈妈就这样认识了杨军。杨军来我们家那天,妈妈和爸爸都很高兴。在火车上闲聊时,杨军知道了妈妈喜欢讨论哲学问题。见面时,他居然给妈妈买了五本哲学书,这比韩意的纱巾更得妈妈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