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说,供求关系和未来税率都是市政债券市场本身的独特因素,与股市和信用风险等宏观市场因素的相互关联性 (Correlation) 很低,形象地说就是地震和飓风应该不会一起来。 低关联性吸引了很多对冲基金加入市政债券市场的套利者行列,它们的到来曾经推动基差缩小,比例降低;然而把次贷之火带到市政债券市场的,也正是这些对冲基金。
首先出现异常情况的是文森负责的比例市场。在2007年3月到6月间,三十年比例几乎定格在73 ,上下波动不超过1/2,直到7月中旬,贝尔斯登基金和次贷问题还似乎离我们十分遥远,文森也按计划带着全家到欧洲乡下度假去了,留下我看守摊子。也许长期的天然气交易经验令文森本能地直觉某种危险正悄然临近,度假中的他不停的来电询问市场情况,似乎颇为焦虑,然而那时我感觉到的只有兴奋:因为定格了好几个月的比例市场终于开始动了。
74、74 、 74 、75,不过几天时间,三十年比例就回到了2月份的水平,我的相对价值模型也显示出“过高”的信号,交易量相当活跃,我很担心市场会反转,错失放空比例的大好机会。
7月26日星期四,比例开盘即跳高到75 ,中午时分竟然在76的价位上成交了几次。三十年比例回到2006年的水平了,相对价值模型显示出“非常高”的信号,这个数月间只在 1/2范围内波动的市场,竟然在几天内上升了2。我的手心开始冒汗,仿佛趴在战壕里的士兵手指颤抖地扣在扳机上,等待着敌人靠近——我准备放空。
前文介绍过,我们组的比例交易主要在银行间市场 (Inter-dealer market) 进行。各投行的交易员通过中介匿名讨价还价,出买价称为“Bid”,报卖价称为“Offer”,如果按买方出价成交叫做“Hit bid”,如果按卖方报价成交叫做“Lift Offer”,当然双方也可以在某个中间价成交。 如果市场上升动能很强,通常会在“Offer”(卖方报价)成交,反之亦然。
且说三十年比例涨到76之后,开始下跌,连续几次在买方出价成交 (Bid hit),然后暂时停在75 。应该是见顶了,再不动手可能错失放空机会,我深吸一口气,按下直线电话按钮,向三个中介发出指令:
“I can offer 25 million 30 year ratio at 75 .”(2500万30年比例,我报卖价75 )
我报了比上次成交高 的价格,想以此吸引买家还价,以便在略高的位置放空。可是买家竟然没有还价,一分钟不到,广播盒子里就传出中介马丁(Martin)急促的呼叫:
“You are lifted on 25, counter-party UBS!” (2500万,按你报的卖价成交,对家是瑞银)
“OK。”我机械的应了一声。 这么快就成交了,我有种怪怪的感觉,仿佛刚跳出战壕就被流弹击中。
广播盒子里的马丁还在继续:“Brokerage $7000, they are asking if you want to do another 25” (中介费7000美元,对家问要不要再做2500万?)
“No。” 我的感觉更怪了,他们还想做,比例可能会上涨!果然,卖方报价很快就退到了76,直觉告诉我市场上升动能很大,应该立即平仓止损。刚做的这笔交易,比例每变化1就输赢20万美元,在76平仓会损失5万美元外加中介费。 然而我无法接受认输出场的结果,止损就意味着承认自己错了,我的模型也错了,而且短短二十分钟就赔掉5万美元,多么愚蠢!
我没有平仓,企盼着第二天会反转。 但人是有第六感觉的,那天晚上我竟然失眠。 自负(ego) 让我不愿面对现实,宁可抓着“希望”这根稻草,但直觉明白无误的告诉我:市场发出的信号很明显,还会继续涨。这两天我听到过对冲基金正在退出 (Unwind) 市政债券套利交易的传言,它们会不会是在次贷等别的市场遭到损失,所以急着从还有流动性的比例市场抽身,套现的同时降低杠杆呢? 照《天才失手》一书中关于LTCM崩盘前夕的描述,这很有可能! 而且不少套利者都重仓放空比例,这几天他们已经遭到很大损失,如果现在“秃鹫”进来推高比例的话,很多人可能要被迫平仓!
果不其然,第二天开盘卖方报价就跳到76 ,我稍一犹豫,已经在卖价成交。这天是星期五,股市狂跌,投资者都在不惜代价向“安全”靠拢,谁知道周末又会有什么坏新闻! 我知道必需止损离场了,有赌必有输,但决不能一次丢掉所有的筹码。
三十年比例的下一个卖方报价是77 ,几分钟内又损失了10万美元。然而此刻我很明白:逃命的时候不能顾及坛坛罐罐。我按下了直线电话按键:
“Lift that offer for me, 25 million。” (按报价77 ,我买2500万)
一天,一次螳臂当车式的交易,损失30万美元。
对于这次失败的交易,哲学家文森做了一句《论语》级的总结:“图表的顶端不是市场的顶端。”(The top of the chart is not the top of the market。)
然后他又补充:“在动能很强的市场逆潮流而动是十分危险的,不过这学费早晚得交。”
30万美元,够上三遍商学院了。 但这学费还没交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