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谁寐凌波梦(1)

日出三竿,太阳朱色赤黄,高悬中天。

下了早朝后,又马不停蹄地阅了大半日的奏折,萧逸神情困顿,微显疲态,不由伸手揉了揉额上左右两处阳白穴解乏,随手将手中那份瞟过一眼的蓝缎提花奏本丢在面前那张铺了黄云缎的翘头案上,双目微闭地靠在金漆九龙宝座中,俊挺的唇边淡淡逸出一字:“念。”

小心侍立在侧的侍女神情微愣,好似听岔了一般,明澈的目光惶惶环视过左右,确认殿内只有她一个人后,这才涨红了脸,认命地尴尬:“皇上是要我念?”

“这里还有别人?”萧逸微微张口,保持着休憩的动作,眉目不动。

“可是……字认识我,我却已经不大认识它。”豆青釉双耳三足炉内燃起的细烟顺风而散,子夜垂眉,眼角微扫过炉身,看着冉冉而起的青烟由极而盛,由盛转衰,渐渐和空气相融。满室氤氲中,子夜离肠婉转,面若楚楚,目光弱弱,半点不敢落到萧逸脸上。

“哦?”萧逸轻应了声,总算回神,微微起身舒展开眉头,饶有深意的目光不经意停在她脸上,一刹那流光闪动,幽深如墨,“你不识字?”

子夜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萧逸那琥珀色的眸子里蓄了太多难以言说的内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勉强挤了点笑容在脸上:“家母莫娘只是燕后的婢女,我幼年时候虽然陪公主读过几年书,只是十年来操劳琐事,几乎忘记了大半,实在不敢耽误了皇上的国家大事。”

“那朕应好好儿谢谢你这样的善解人意,处处为朕着想。”萧逸转眸一笑,幽深的眸子一刹那淡了肃杀的颜色。说是笑,脸上的肌肉却不曾动弹,不过微微象征性地在唇角扯开一条细细的弧线。他突然开口:“你说的公主,是燕国长公主琳琅,燕后唯一的女儿?”

“是。”子夜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心口微紧。

紫冠束发的萧逸随手扶了扶腰间的黄赤四彩绶带,定定望着看似局促不安的子夜,眉梢微微上挑,口中不动声色地淡淡揶揄道:“子夜在宫里一贯我来我去?朕记得执掌掖庭刑律的常嬷嬷素来严苛多责,容不得宫人有半点越矩,不知道常嬷嬷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否则怎会容得下你这样放肆逾越。”

“足足两年,常嬷嬷手中藤条的滋味,子夜没少尝过。”子夜的脸瞬间苍白失色,细长的眉目垂得更低,温驯的眼角下是深深隐匿的戒备,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皇上也会因此责备子夜?”

“子夜韧如蒲苇,坚似磐石,宁折勿弯,常嬷嬷穷十年之功都没将你驯化,这份坚毅,朕自愧不如,也不想将来几十年都要为这件事情头疼。”萧逸眼角下滑,不知为何,刚直的目光渐至柔和,嘴角带着隐约的笑意,沉沉的声音里几乎都是压抑的戏谑,“朕以为你往朕身旁一站,会一直这样战战兢兢地克制下去。你是朕的救命恩人,这些小事,朕自然不会为难。只是,你既然甘心为奴为婢,伺候朕一生,打算这一生都当朕是洪水猛兽?”

“子夜谢过皇上。当日云意殿里说过的话,我自然会铭记不忘。只是我初来乾清殿伺候,不敢仰视龙颜,妄揣天威,只好如履薄冰,生怕触怒了龙颜。想必日子久了,一定不会再如临深渊。”子夜微微屈膝,向萧逸端端行了一礼,想到当日情急之下那句“为奴为婢,伺候一生”的话,不由腼颜。她是极内敛又极敏感的人,见萧逸不动声色地暗示,脸上不由自主泛起红晕,素白不施胭脂的脸一瞬间嫣红,灼灼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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