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许多原因,刘老不表态,潘墨所长的计划就难以顺利进行,孟中天就只能在老楼栖身,不能调进地质研究所从事终生的研究。
孟中天一次次安慰我:“等待吧。我以前怎么生活,以后还怎么生活。该来的总是会来。”
一天中午,小娓来到老楼,左臂带着黑纱,面容疲乏,告诉我和孟中天:刘老凌晨四时去世了,遗体告别仪式下午举行,她要去参加,不能久待。刘老临死前有遗嘱,建议潘墨将孟中天调进地质研究所……
“他支持孟氏构想啦!”我说。
“没有。他至死没做判断。或者说,死亡使他避免了一次重大选择。”小娓几欲落泪,匆匆离去。
我和孟中天呆立着。
过了许久,孟中天喃喃地道:“他比我强大……”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说:“咱们应该去参加仪式。”
“没有通知我们。”
“知道了就应该去。”
“是应该,但我不去。我的哀痛不会比任何一个去的人少!”
孟中天走开,我独自赶往医院。
下午四时,我参加告别仪式归来,看见老楼前面停着一辆“奔驰”二八○型轿车。我感动惊奇,从来没有这样级别的轿车在老楼前出现过。我走近些,更加惊奇了,车在缓缓驰离,车内坐着位老军人。
我直奔那间仓库,孟中天站在大幅世界地形图前沉思。
我问:“来的是宋雨吧?”’
“不错。”
我不作声,心脏狂跳。我等他主动袒露。
孟中天从地图上收回目光,说:“这是他第二次亲自前来。……他接到中央军委指示,将赴××军区任司令员,限十五天到职。他只能带一人走,就是秘书。”
“他要你跟他去,去当他的秘书,是不是?”
“以秘书名义去,不一定当秘书。我已经不适于给首长当秘书了。”
“都一样!你答应了吗?”
孟中天点点头。
我几乎气得发疯:“你见了他就跟见了上帝一样。”
“不对!他没有命令我去,只是征求我的意见。我愿意跟他去。对不起,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军委命令下达前,请你暂勿外传。”
“孟氏构想呢?”
“留在地壳上,谁也夺不去。但我,不再介入了。”
“哈哈哈……”我恶毒地笑了,“你极端自私,你向往权力,你取天下为己用,又弃天下为己用。”
“谁说的?”
“韩小娓。”
“精彩!女人的直感比男人好。唉,怎么跟你说呢?坦率地讲,我一直等待这一天,我一直渴望回到那种生活与斗争中去,这渴望从来没有死灭。否则,我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孟氏构想’。我把压抑的热情转移到地壳上来,原来就是绝望中的迸发!没想到会获得今天这样成功。我当然知道,把今天继续下去,我会获得什么。不过,我宁肯回到那种生活中再度失败,也不在这里寻找成功。至于你说的自私呀权力呀,并不对。那是我命定的生活境界,比权欲之类壮阔得多。我会把地壳上的全部发现,带进未来生活,再迸发一回!哦,只是不在这间房里了,那里也没有这样的库房……”孟中天惋惜了。
“你欺骗我们,什么‘以大地为终生,水不涉足官场’……”
孟中天惊愕地看我,点点头:“我说过吗?要是说过,那肯定是真诚的。”孟中天真诚地说。
我跑出楼,要挂电话告诉小娓。
远处有辆吉普驰近,潘墨和小娓从车内下来,左臂上的黑纱尚未摘除。潘墨非常激动:“我刚接到军区党办电话,说他要走。怎么怎么?他不好跟领导讲,我去讲嘛。简直荒唐!孟的理论,价值超过一个集团军,怎么怎么?……”
我说:“他一直在期待今天。”
“他抛弃构想?”潘墨惊呼。
小娓冷冷地:“敢于抛弃,才是天才!”
“他言而无信?”
小娓又冷冷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
潘墨一刹时苍老下去。随着苍老竞也冷静下来:“我们不能抛弃构想,它属于科学……”
小娓再冷冷地:“构想碰巧放在孟氏容器里。”
“奔驰”二八○几乎无声地驰来,停在者楼破旧台阶前,鸣笛催促。
孟中天着一身旧军装从楼里出来,身后跟着戴口罩的小胡。小胡迅速钻进车中。孟中天来到我们面前,言语平静如常:“刘老长眠在我心里,还有韩老。”
小娓道:“这句话我深信不移。”
孟中天掏出一串钥匙遇到我面前:“老楼全部属于你了!宋雨同意我带小胡走,他和我一起生活。”
我接过钥匙,无言。
孟中天走到车旁,打开车门,久久注视我们。忽然脱下军帽。深深一鞠躬。戴上军帽,有力地行个军礼。礼毕,低声说:“我想,我们都会成功。全部大陆都这么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