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只眼(下篇)(13)

铁铲终于消失在土中。

9

南琥珀进入林带。全是马尾松。昨夜并无雨。可要是碰到哪棵树了,仍有水珠落下,一颗颗又大又凉。他有帽檐挡着,砸不到脸,身上却总是僻僻啪啪。偶有一颗落入脖颈,他就扭扭双肩,把那点凉意揉散。林带北侧是泥土,鼓起一片大陆。林带南边是沙滩,倾斜着滑入大海。林带里哩,半土半沙。在林带走,脚下高高低低,忽硬忽软,颠得人脑里念头出一个碎一个,什么也别想顺下去。军装同松叶颜色一致,猛地站住,顿觉自己也是其中一株。在这儿做兽吼,发威,或是撤尿,痛哭,随便做什么,都不会有顾忌。因而他总觉得身躯里要裂出点什么,喉间也炸一炸才好。他盯住面前一簇针叶,几颗水珠先先后后朝下滑。他等它们滑掉,谁知它们滑到针尖就不动了,逼人眼目地亮起来大起来,老想掉又老不掉。“我它妈跟鬼似的在这干嘛?”他朝两边看看觑个薄弱处,一头撞出林带。听见连部操场的出操口令声,才觉得自己老早听见了,只不过他们现在才响。他偏不去,被一样起劲呼唤而自己偏偏不去,他觉得痛快。细辨:最尖厉的口令声竟是吕宁奎。好狠!

南琥珀想:我让你代我一回,你就嚣张开了。人啊,代理个什么,准比那“什么”更厉害。

南琥珀回到十号,又等了好久,才听到班里人杂沓脚步声。“立定”之后,吕宁奎还不解散,他又把刚才的杂沓脚步批评一通:“从小路上过来就乱啦,口令还听不听。重来!向后转。”

南琥珀估计吕宁奎又把队伍带回小路,再重新走回来,果然,他又听到脚步声,比刚才整齐些,“解散。”

众人陆续进屋,身子都有些软。吕宁奎走在最后,腰带提在手上。进屋后眼乱看。

南琥珀道:“干嘛拖那么久?”

吕宁奎巴掌朝南琥珀肩上一拍——过去他不敢的。道:“我把全连震住了。那些班,口令不行。”他等南琥珀问点什么。南琥珀却不问。他又朝屋里人道:“先别洗脸,整理内务!”

南琥珀仍然不语。唉,司马戍反了,李海仓昨夜“臭”了,吕宁奎俨然已是班里二号人物,主动管起别人了。

南琥珀道:“昨夜大家都没睡好,下半夜又有人说梦话,精神点吧。上午我去连里,班里还是由吕宁奎负责。”

“谁说梦话?”宋庚石急问。其余人也停住手脚,不安地望南琥珀。

“你呗。”吕宁奎抢道。又看看南琥珀。

“我说什么了?”

“他说什么了?”吕宁奎又问南琥珀。

南琥珀不理他:“小值日,打饭去。”

“我去!”吕宁奎应道。仍然站在南琥珀面前,训宋庚石,“你还不是被大喇叭吓的,心里鬼乱蹦。怕什么?要是广播到我了,你们快把我喊醒,我非听听那小子说我什么。我早知道他不是东西,平时就不理他。信不信,他怕我,我知道他怕我。”

吕宁奎挑起一对饭桶走了。宋庚石摸到南琥珀身后,小声到:“班长,我到底说什么了?”

“没听清。”

“说嘛。”

“确实没听清。”

吃早饭时,南琥珀发现宋庚石眼睛在碗边上偷看自己。他一正视,那眼就隐到碗后面去了。他低头不看,却又感到那眼从碗边处漏出来……

吃罢饭,南琥珀去连部,刚走出短堑,便觉后面有人追来。他转回身,默望着宋庚石。

宋庚石脸色难看,帽檐压得很低,手拽一棵小草,拽了几次,都没拽下来。“班长,我……说什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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