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爱妹妹。我们都爱她。大多数人相信,死亡是最残酷的事情。其实不然。一段时间之后,希望变得更折磨人得多。如果你和我一样,与希望共存了如此长久的时间,脖子一直放在剁肉板上,斧头已经在你头顶举起数天,数月,数年。那么,你会渴望它落下来,把你的头剁掉。大多数人都相信,我母亲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我妹妹被害。但事实正相反。我母亲之所以抛下我们,是因为我们不能向她证明妹妹已经被害。

我真希望韦恩?斯托本能告诉我们,他究竟对我妹妹做了些什么。当然,我们不是想为她举行一个得体的葬礼什么的。尽管那会很不错,但却不可能。死亡能起到纯粹的破坏作用,就像破碎锤一样。它重重的砸在你身上,把你砸成肉饼。然后,你会开始复原。但不知道实情——那种怀疑,那一线希望——却会让死亡变得更像白蚁或某种形式的致命病菌,从内部啃噬你。你无法阻止那种*,你无法复原,因为那种怀疑会不停地吞噬你。

我想,它现在仍然在吞噬着我。

尽管我非常希望把我生活中的那部分当成自己的私事,但媒体却总是不放过它。即使你在Google上做一下最快的搜索,都会看到我的名字总是和那些神秘的“失踪营员”——那些孩子们很快就得到了这个绰号——联系了起来。最糟糕的是,他们还在“发现频道”和“法律频道”中播放那些所谓的“真实罪案”电视节目。我那天晚上就在那里,在那片树林中。我的名字就在那里,谁都可以查到。我受到过警察的盘问,受到过审讯,甚至受到过怀疑。

因此,他们一定都知道。

所以,我选择了不回答。约克和狄龙也没追问。

我们到达停尸房后,他们领着我顺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往前走。谁也没说话。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为好。我现在明白刚才约克所说的话了。我是另一边的人。我看到过许多证人像我现在这样走在这样的走道上。我在停尸房中观察过各种各样的反应。那些辨认尸体的人刚开始时通常都显得很坚韧。我不知道是为什么。难道他们是在强打精神?或者,那一点点希望——又是这个词——仍然存在?我不知道。无论怎样,那点希望很快就会化为泡影。我们从来不会在确认身份时犯错误。如果我们认为死者是你所爱的人,那一定是。停尸房不是发生最后奇迹的地方。从来就不是。

我知道他们在看着我,在观察我的反应。我便得对自己的步伐、姿势和面部表情在意起来。我想表现出中立的样子,但转念一想,何必呢?

他们把我带到那堵窗户前面。不用走进停尸房,站在玻璃后面就行了。房间里铺着地砖,因此可以直接用水冲洗。别以为这样的地方还有什么装饰,或者需要多少清洁工打扫。所有的轮床上都是空的,只有一张例外。尸体上盖着被单,但我能看到脚趾上的吊牌。他们还真使用这样的吊牌。我看到那个大脚趾从被单下伸出来——完全陌生的东西。我心里当时就是这样想的。我没认出这是哪个男人的脚趾头。

压力之下,人的大脑会做些可笑的事。

一个戴口罩的女人把轮床推到离窗户更近的地方。不知怎么回事,我竟然立即回想起女儿出生那天的情景。我还记得那个婴儿室。窗户几乎是一样的。玻璃上有很细的铝箔组成的钻石图案。那个护士与停尸房里这个女人的个子差不多,她把那张小小的婴儿床推到窗边,我的女儿就睡在里面。和现在的情景很像。我猜,在这样的情况下,我通常会看到什么意义深刻的东西——生命的开始,或者生命的结束——但今天我却没有。

她把床单的一头揭开。我低头看着那张脸。我知道,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我。死者和我年龄相当,快四十了。他留着胡须,但头发好像被剃光了,头上戴着一顶浴帽。我觉得那顶浴帽看上去非常滑稽,但我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死者头上。

“头部中弹?”我问。

“对。”

“多少枪?”

“两枪。”

“口径多大?”

约克干咳两声,清清喉咙,好像是在提醒我,这与我无关。“你认识他吗?”

我又看了一眼那张脸。“不认识,”我说。

“你确定?”

我正要点头,但好像出于什么原因,又没点下去。

“怎么啦?”约克说。

“你们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我们想看看你是否认识——”

“是吗?但是什么让你们认为我会认识他呢?”

我侧眼看见约克和狄龙交换了一下眼神。狄龙耸耸肩,约克说话了。“我们在他口袋里发现了你的地址,”约克说,“而且他有许多与你有关的剪报。”

“我是个公众人物。”

“是的,我们知道。”

他不说话了。我转身看着他。“还有什么别的吗?”

“实际上,那些剪报并不是关于你本人的。”

“那是关于什么的呢?”

“你妹妹,”他说,“以及那些树林中发生的事。”

房子里的温度仿佛一下子下降了十度。不过,我们本来就在停尸房里。我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显得漠不关心。“也许他是个喜欢搜集犯罪资料的人,有许多这样的人。”

他犹豫于了一下。我看见他又与搭档交换了一下眼色。

“还有别的什么吗?”我问。

“你的意思是?”

“他身上还有别的什么?”

约克转身看着站在他身边的一位助手。我甚至没注意到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们把死者的私人物品给科普兰先生看看吧?”

我又继续盯着死者的脸。脸上有麻子和皱纹。我试着把这些痕迹从那张脸上移开后再去看。仍然不认识。玛诺洛?圣地亚哥对我是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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