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单拍子和复拍子的不断重复下,最能引人联想的便是大海。而安明在编曲时也格外注意了这一点。
虽然弗朗茨将他比作中国的肖邦,可他自己最喜欢的却是德彪西的曲子。这位业余的钢琴演奏家创作出来的钢琴曲几乎首首经典,他以其犀利的触感,用朦胧的和声与踏板将声音变成了诗与歌,光与影的组合,第一个创造出了人类听觉的极限——“泛音”。在他的音乐世界中,风吹蝉翼般的微弱空气振动,唤起了人们的通感,让他们感受到了那些平时听不到的美丽声音。
和德彪西一样,安明也有一双神奇的耳朵。每次他将情报编成曲调时,采用的都是泛音技巧,将和弦相互溶化,与和声共鸣,让整个调子形成了一种倏忽即逝的朦胧美感。这种感觉能让人完全忽视曲调的内容,一心一意地沉淀到梦幻般的浪漫氛围中去。而弗朗茨,毫无疑问便是一个心甘情愿的受害者。
“欢颜呢?”
“她和史密斯在一起。你知道,这家伙一直是你那位小美女的疯狂追求者。”
弗朗茨口中的史密斯是一位比利时的退役上校,也是仙乐门的常客。从他第一眼看到欢颜起,便对她展开了疯狂的追求。她之所以挑上安明做挡箭牌,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安明扫了一眼,没看到两人的身影,却刚好看到几个人结伴向三楼走去。其中一人顶着个光头,满脸狠辣之气,正是吴四宝。和吴四宝并肩而行的人则顺眼多了,看上去四十出头,文质彬彬,很有些书卷气。
那是谁?能让吴四宝作陪的,必定不是普通人。七十六号的特务头子里似乎并没有这号人物,难道是日本人?可看他们彼此有说有笑的,应该不是。
弗朗茨没有发现安明的不安,口里依然称赞不停:“我真怀疑,你是否也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否则怎么可能在你的琴声中听到地中海的海风?”
“我也很想去看看地中海,只是……你知道,现在的欧洲已经不再是音乐家的天堂了。”安明接过他递过来的香槟,向他微举。
“这该死的战争,该死的德国佬!”弗朗茨嘟哝了一声,将香槟一饮而尽。
安明喝了一口,将香槟放在琴盖上,金色的细小气泡沿着高脚杯的杯壁不断上升,在灯光下闪烁着瑰丽的光彩。他扭头向宾客席望去,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在五彩霓虹下扭曲着,变幻着,宛如氤氲中的妖魔。
“弗朗茨,那边坐着的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安明向右侧微微示意。
那边,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白人,一张日耳曼式的脸庞,眼珠湛蓝,几个日本人神色恭敬地陪伴在一边,不时讨好地说着些什么。
弗朗茨向那边瞥了一眼,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该死的德国佬,他叫恩斯特,德国商人,一个蹩脚的间谍。他是德国军方派来暗中调查日军实力的,日本人却把他当成公爵一样招待。真是该死!”
“他怎么跑到租界来了?不怕英国人报复他?”
“这个柏林来的花花公子,肯定是专门来玩乐的。至于英国人,在日本人的大炮之内,约翰牛是永远不敢亮出它的角的。日不落帝国已经腐朽老弱了,苏联又被德国打得落花流水,现在能和轴心国抗衡的只有美国人了。”
“这句话魏特曼先生听了一定会很开心。”安明口中的魏特曼是美驻沪领事,也是两人的老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