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罗高斯基在他华懋公寓的新家开PARTY,我多喝了几杯,一直睡到中午才醒。下了雨又没法去逛街,一个人闲得发慌,就来上班了。”欢颜贴到他怀里,宿醉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艾佩芝香水味儿,慵懒迷人。今天她穿了一身珍珠毛的大衣,里面是一身墨绿的金丝凤纹旗袍。虽然天气很冷,她却依然穿了丝袜。作为仙乐门最红的舞女,欢颜身上的每一丝色彩都意味着时尚和华丽。她是上海最早用人造丝来做旗袍的女子,一身雪白的“沙克司坚”穿在身上,宛如开倦了的琼花。
“罗高斯基的宝华刚刚亏了二十万,他哪来那么好的兴致搬家?”罗高斯基是宝华洋行的大班,一个精明到了骨头里的犹太胖子。他最喜欢的事便是在收到其他医药公司送来的药品样品后,将上面的样品字样刮掉,改为盒装商品随手卖掉。他甚至亲自驾车跑遍上海滩的长三堂子,为的就是向堂子里的那些姑娘推荐他经营的避孕袋,当然,他开的车也是借来的。欧战后,他的货源出了些问题,经常出现交货延期,一来二去,生意便差了许多。令人惊奇的是,这个庸俗的胖子最喜欢的竟然是贝多芬。每次安明弹起那首名为“告别”的降E大调奏鸣曲时,他都会泪流满面。让安明佩服的是,这个胖子私下供养了不少来上海避难的犹太同胞。在上海的犹太人团体里,他也颇有威望,曾帮过安明不少忙。
“听说最近接了一大笔生意,又起死回生了。”
“大生意?和日本人?”安明敏感地问。
“我怎么知道?我对他的生意经没兴趣。”欢颜摆了下手中的蕾丝手套,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点了点:“琴又坏了?”
“这琴缺乏保养,很多零件都要换了,可租界里却根本没有备件。没办法,只能对付着用了。”
“要不,我和佐木领事说一声,让他想想办法。”
“不必了,我的琴不需要发出日本人的声音。”
“做人干嘛那么死板?你不是常说,音乐无国界吗?”
“虽无国界,但有国格。”安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感兴趣的是罗高斯基的大生意。德盛洋行和宝华洋行同时有动作,这仅仅是巧合吗?如今欧战战况激烈,各国药品紧缺,除非是花大价钱,否则不可能购入足够多的药品。李茂生和罗高斯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和美国人的关系不错。现在美国政府对日的态度一天比 一天冷淡,如果想短期内从美国购入大宗药材的话,这两个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昨天都有谁去了?”
“什么?”
“罗高斯基那里。”
欢颜一愣,随即吃吃地笑了:“怎么,吃醋了?放心,好多人都去了,一大帮姐妹呢。”
“他一个年老体衰的胖子,能有多大胃口?吃得消吗?”
“还有他那些犹太朋友,不过大家都是些文明人士,只是喝了点儿红酒,打打牌而已,别的没什么。”
除了诸如沙逊家族、嘉道理等那些拥有英国国籍的犹太家族外,犹太难民们在上海的日子过得并不算顺心。俄国的犹太人还好,除了从事毛皮买卖,很多专业人士都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欧洲来的难民则糟糕得多,因为没有足够的财物,他们只能聚集在提篮桥一带,开一些小店铺维持生活,罗高斯基的朋友也大多是这类人。不过安明并不相信这个狡猾的犹太胖子只是为了乔迁新居就搞这么大排场,这些犹太人聚集在一起,一定是为了商议什么,欢颜和她的姐妹们不过是一道美丽的烟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