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天,史惟亮先生病逝荣总。从医院出来,你一路号啕。哭史先生的壮志未酬,也哭自己的脆弱无能。
五月初的清晨,你打电话给俞大纲先生,请教一些唐诗的问题。办公室接电话的小姐,慌乱地、语无伦次地答道:“你要找俞先生,到台大医院太平间,快去!”这一回,你哭不出来了,只告诉自己,要长大,要成熟,要肩负责任。
你感到肩膀的紧张。身体屡次抗议,你停不下来。半夜里,邻家电话铃铃作响,你翻被坐起,朦胧间以为俞先生打电话找你。冷静冷静,你要停下来,冷静想一想。你不能想,明天一早有几个电话要打,要上政大,去云门,要见裁缝,要……你不必强迫自己,一下子又睡着了。你甚至在排舞时昏睡过去,舞者拧小了音乐,把舞继续跳下去。你挣扎着醒来。你挣扎往前走,挣扎往上腾跃。落地时,你终于感觉到了,你听到勉力撑持的一切在刹那间无声无息地碎裂了。
你不能原谅自己。
小腿肌肉破裂。大家听了,脸色为之大变。有人建议开刀,纪政就是开刀好的。但纪政退休了。你继续针灸,半个月后,丢开拐杖,上飞机到加州去。休息了一阵子,你拿绷带扎起伤腿,开始上课。旧伤未愈,十二月初,你扭伤了左腿大筋。奔驰于高速公路寻访医生之余,你安静地躺在床上,安静地望着窗外黄叶一片片飘落。南加州的阳光从未如此暗淡。
“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李格南先生如是说。
大雪纷飞的三月天,你走在中央公园白皑皑的小径。你呼吸着冷冽的空气,慢慢往前走。六年前春天兴匆匆骑脚踏车穿过公园赶到葛兰姆学校上课,恍然是隔世的旧事。你慢慢地走,慢慢有了回忆……
有天晚上,课上到一半,停电了。大家翻箱倒箧找出蜡烛,把舞继续跳下去,影子随着烛光摇晃了一室。许多晚上,樊曼侬耐心地为你分析舞曲的结构,甚至爬四层楼,上云门帮你打拍子。舞者也帮你数“一、二、三、四——不对,老师你又打快了!”他们的舞龄比你大,懂得比你多,舞编了一半,你停下来,问他们某个动作应该怎么做。是这样,是这样一起摸索一起长大的。停电时,点起蜡烛继续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