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自述》:我的自述(3)

我照着丰子恺和张乐平的画临摹,有时到了如痴如迷的地步。我也写字。由于张廉卿是范伯子的老师,所以我们家对他的书法十分推重,我从小学他的字,每天悬腕对临。有一年暑假,我满嘴长了胡子疮,擦着紫药水,像个小魔鬼。一向爱漂亮的我把门锁上,从早到晚羞与外人接触。除此便收集邮票,那时没有钱买,就从偶然收的家信中撕下来一张张积累,连很普通的、不值钱的邮票,我也认为趣味无穷。我们小时候老实得很,连向别人要旧邮票都不敢的,因此搜集的速度之慢,可以想象。直到二兄1945年去香港之后,他从银行里的信件上取下一批批的外国邮票寄给我,我才渐渐收集了几大本。当我成名之后,我不仅爱集邮,而且我画的邮票得到了最佳奖,成了小邮迷们的崇拜对象。我总忘不了我少年的困境和对美的追求。

我八岁之后,家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大兄因为参加革命,遭到追捕,几乎丧命,离开家园,到苏北打游击去了;二兄也为生活所迫,跟舅父去香港谋生。我从小不爱和女孩子玩,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对文学又一窍不通,所以我很孤独,怀念着两位才情出众的兄长。他们也很喜欢我的。二哥的生活渐渐好一些了,经常寄糖果和书刊给我。大兄则一直为革命奔走,常囊空如洗,挨饿受冻;但他还是想着我,给我寄回过十只石猴,那是刻工粗糙的艺术品,我竟然让它们排队睡在我的枕旁,每天给它们洗澡。1949年全国解放,在春节里,大哥穿着灰军装、背着盒子炮回到家中,我的家庭从此开始了布满阳光的生活。但是好景不长,1957年大兄成了右派,我们家也跟着倒霉了二十年。史无前例的浩劫,又使我失去了母亲和大兄,二兄忧郁而死。每想到这一切,我都感到一阵悲哀。普天之下每一个善良的家庭,都不愿中国再演这历史的悲剧。父亲在1984年年初也谢世了,姐姐是1983年病故的。我的家,在历尽了悲欢之后,终于剩下了我孑然一身。我一生的遗憾是没有尽为人子之道,没有给父母兄长更多的幸福和快乐。

我上中学之后,开始顽皮,成绩也江河日下,只有文学永远在全班执牛耳。我对数、理、化没有丝毫的兴趣,所幸范氏大代数书很厚,正好在书的边角上画卡通。每一页画的动作,略有区别而有连续性,用相当的速度翻阅,便可有运动的效果。画人吃包子、踢足球、小孩儿推磨,无奇不有。同班的顾乐夫,今天也是一位名画家了,画得更出神入化,竟至有一次数学教师冯德吾忽然问顾乐夫三的四次方是多少,他说“二十七”,引得哄堂大笑;接着再问我,我说“二十七再乘三”,虽然我心算不行说不出得数,却也博得了满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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