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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种下的幼苗,
今岁已成禾束。
青年老后的体躯,
比南方的弓制弓所有之竹,乃来自西藏南方布丹等地。还要弯。
你会说,吓,“锄禾日当午”也算情诗?
我居于一所小山城,每日晚餐后,必定要去走路、爬山,稍事锻炼。十有六七回,会遇到一对老年夫妇。他们穿着自裁的藏青色布衫,式样相仿,异常洁净,老婆婆走在前面,老头子大概眼睛不好了,一手搭着老伴的肩,亦步亦趋地跟着。每每这个时候,我会仔细地看他们一眼,而后默默别过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现下顶顶流行的爱情宣言,承载着对爱情恒久如新的期许,虽然极难实现。席慕蓉说:“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过一个人,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因为逐渐长大的我们知道,在人生的河流上,爱与缘份、责任相互交缠向前奔涌,有时水流迢迢,有时波声激荡,有时暗滩潜伏,曾经如痴似狂地爱着一个人,以为那就是自己的一生,到后来,有太多不能说、不可说、不必说的理由,让爱放手。放手了,手是空的,心是空的,凝望一江碧波,不是没有“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的因缘际会,可谁能说得准呢?白流苏与范柳原在倾城那瞬,也不过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何况只是小说,更作不得准。席慕蓉如是现实而诚恳地作出告诫,将她的话换做古诗词,不过五个字——“惜取眼前人”。
仓央嘉措这四句诗却来得更苍凉。“幼苗”已成“禾束”,青年的脊背变得比“南方的弓还要弯”,你或许尚自庆幸:似乎还是那块地,仍是那个人,改变的唯有时间。不,不是这样,若木已成舟,若沧海已作桑田,一切怎能与最初相同?在仓央嘉措的诗句里,我第一次品尝到哀伤,他不再仅以“情郎”的身份看待爱情,日日颂经的活佛自有“世间无常”的“第一觉悟”,他竟是要说,当韶光流离,华发丛生,在幽静的小院中,在漫步的山径上,即若与你“偕老”的那个人没有变,相执的那双手,已然不是若干年前的那一双。
多么无情的一鞭,狠狠地笞在心头。
可是,这又如何?
我再度回头遥望那对老年夫妇,落日昏黄,霞光掩埋在云层里,他们愈走愈远,步调始终协调。我们既然有勇气挑战永恒,何以会没有勇气应对失落、变迁和磨难?
说到底,永恒与改变,哪一个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