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是个亡命之徒吗?”大刚皱了皱眉,“那么,他不要回到家乡去了吗?在这里的人,虽说个个都是将脑袋挂在了裤带上,但没有一个是想死的,大家都想着能够回到中国去,回到老婆孩子身边。”

“回到中国,”齐天元喃喃地说,“中国,现在还是我们的中国吗?”

“怎么了?”来喜跳了起来,“我们在法国能够把德国鬼子打跑了,回去还不能打跑小鬼子吗?”

“别嚷嚷了,先想着怎么活着吧!”大刚斥了一句来喜,转过身对齐天元说,“天元,那我们怎么称呼你的朋友啊?”

“什么都行。”躺着的人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他似乎是说给夜空听,也似乎是说给周围的人听。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一旁的福海始终都沉默着。文宝说齐天元跟那个沉默的男人是朋友,说实话,也只有他这样不动脑子的人才会贸然地说出这样的话。齐天元和那个男人,是怎么看也不像是朋友的。齐天元虽然穿着跟他们一样的衣服,但是始终保持着一种温文尔雅的微笑,哪怕是跑到一旁去拉大便找石头擦屁股的时候,也保持着一种和他们不同的气质。他是个读书人,应该是读过私塾的,会用铅笔写几个这里的人都不认识的字,福海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过来人,走过西口,闯过关东,在大车店里见过各种各样的达官显贵和贩夫走卒,他一眼就能看出齐天元眼神里的不羁和紧迫,那是个矛盾的男人,他可能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珍惜生命,但是又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更豁达。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福海总是觉得那个躺在齐天元身边的男人非常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面貌。福海眯缝着眼睛,叼着烟袋杆欠了欠身子,看着他的五官,愈加觉得似曾相识,但还是想不出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这个陌生的男人。他看起来面庞坚毅,虽然面庞上有着难以言说的迷茫,但是如炬的目光还是给人带来莫名的恐惧。

福海在回味着齐天元刚刚的话,想着是什么样的事情,让这样的男人来到战场上,将生命和梦想都交付给异乡。夜里的风很冷,华工们三三两两的靠在一起睡着,没有枪炮声的安静和恬然的睡眠对于他们来说是无法比拟的享受。福海敲掉了烟袋锅里的烟丝,闭上眼睛,念着已经有些模糊的家乡,就这样打起了瞌睡。

似乎就是刚刚进入梦境,忽然,大地开始嘶吼,他被翻转的阵地推了起来,炮弹就落在战壕四周,尘埃和沙砾在周围飞溅,巨大的枪炮声让福海的耳朵顿时聋掉了。他看着大刚在冲着华工们大吼,却完全不知道他在吼些什么,他想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却发现只剩下了浓密的烟雾和墨色的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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