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你离开了这里,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14)

我极少听到他提到我的名字,还是以如此标准的口音。那一霎我突然有些感动。我也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也许我妈留下的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比对我还要重要一些。他多少应该爱我,倘若我长得像我母亲;或者多少会恨我,倘若我长得像我父亲。

回想起来,在我的童年的记忆中,最欢喜的,还是新年。因为那毕竟是许许多多小快乐云集的时刻。我可以见到爸爸,却不必见到不愿意随他前来的我的新妈妈。我可以和姐姐一起,在夕阳辉映在墙阵的余温之中,欢喜地点亮一些小烟花。看它们徒劳地拼命绽放自己的芳华,只可惜真正属于它们的最好时光尚未降临。在尚未消弭的日光中,它们是如此卑微地、被悄然淹没于烂熟的昏黄。而那也是我所曾经历过的,最为幸灾乐祸、交织着轻微犯罪感的小快乐。

当时我压根没有体会,在那些此起彼伏的喧闹过后,怅惘的寂静会多么令人失意。我又怎会联想到,高潮过后,所有的快乐都是靠不住的。因它转瞬即逝。欢乐的节日总是刚开始过,就变成了回忆。

然而就在那些记忆中为数不多的饭局之上,我父亲与我姑父也将彼此视做空气。他们之间或许有些早已平息的恩怨,只是平息而已,却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彼此宽恕。不知道我母亲看到这些冰冷的场景会有怎样的感想。她一走了之,却留下两个可怜的人,结婚不是,离婚也不是,和解不是,嫉妒也不是。每到年关,就要彼此折磨一次。相聚仿佛是费力地努力,却又是以逃避的形式出现的。

而一切的转折,发生在我高二那年,我姑姑因为治疗乳腺癌无法再照顾我的生活。我也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无法继续留在上海。于是,我回到了北京。回到了我父亲身边。说“回到”其实很牵强。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去北京,我的出生地,我父母曾在那儿结婚。

那是一个冬日常常飘雪的地方,以至于多少令人产生对于情感高温的渴求。是它见证了我的热情、疯狂与成长。也是它带领着某种重要的“东西”由远及近地向我袭来。我想那种东西就是爱吧。虽然我常常觉得有些事情没有结果,也不是每一次恋爱都令我想到一生一世。但不知为什么,在这座动不动就飞沙走石的辽阔古城,我身体中沉睡的细微部分缓缓苏醒。而从此以后,我就成了一个被开封过心灵的人了。与被开封过的任何东西一样,我变得直接、坦白、易毁。

虽然在当时的我看来,眼前的一切是那样陌生、糟糕和无望。但事实证明,开始的迷茫并不是太糟糕。有些事情,只在视若寻常之后,反倒会显露狰狞。

在这之前,我的姐姐王乔已经先我一年去到财经学院学涉外会计,因为我的到来,她特地在我的大学边上租了一间小房子,还为我找了一位清扫阿姨。当然,具体的事都是我父亲安排的。我依然没有走入一个与他有关的家,出于某种他以为更为妥当的考虑。当然我也并不十分介意。总之我到底是离他更近了一些。这样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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