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你离开了这里,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10)

我就是那个错误。

却没有人主动给予我一个详尽而温和的解释。我想,倘若有一天我为人父母,我一定不会将自己的颜面寄托于子女的谅解之上,他们有权不谅解。即使我如今深爱着他们,但关于我出生这件事,我实在难以宽恕。我不知道我的母亲会不会想起我,无论身在何处,人总有感到空寂无依的时候,总有些遥远的牵挂,总有负疚,总有祝福,难道,她就真的把我忘了吗?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的事还有很多。就如同我的诸多不甘心。

而事实上,我的生活并没有描述的那样复杂。大部分的时候,时光夹杂着欢欣与哀伤行云流水般飞逝,它毫不用情,也没有敌意。在与姑姑一家的磨合中,我渐渐找到了自己最适宜的位置。记忆就是这样,即使有幸经历平静的回访,也会发现,内心中翔实留底的,已不再是事实,而仅仅是苍白的感受。而我所亲历的那些细微的知觉,生生不息,就仿佛无数个不和谐的辍音,总在一些不知名的小时刻,肆意侵扰我误以为平静的内心。

上海对我来说,永远就是一个寄居地,而不是家。我在那儿寄居了漫长的18年。可即使在我最初开始写作的时候,我都不曾对它寄予家园的遥想。我没有故乡。也没有乡情。没有鲜红的热望,也没有虚妄的凄凉。对于这座华丽的城市,印象最深的不过是毫无生气的潮湿之感,女人的项链上的花露水味,和男人的指甲里纸牌的尘埃。它多少是有些低级的。

但从一开始,我仿佛就在努力地设想着另外一种生活。在我尚未接触过一个新的城市之时,我甚至发现,我竟然从未有心要去接近过我所居住的这座都市。我曾把我写的第一个故事给我的男友看,我毫不掩饰地描绘我对于北京的幻想。我写着。

“穿着背心的男人,破得叮当响的自行车,后面靠着半梦半醒的女人。女人的眼神停留在悬在车轮边上的黄色拖鞋,她的脚指甲应该被染成不单纯的颜色。她的睫毛很长。女人的头发会飘在男人的臂膀,男人的头会毫无表情的侧转,而后坚挺的路灯照亮了他顺着脖子流下的很大的汗珠,流到煞白的背心,圆圆的一整块湿润。映到女人脸上的时候,车子已经晃晃悠悠,骑过那盏颀长的灯。”

他问:“你去过北京吗?”我说没有。我问:“那我写得像吗?”他说“像啊。”又说:“其实我也没去过。”

对了,关于我和他曾经散步的那些角落,我多少还是想念的。那是我心中最上海的风貌。但出于是爱情的原因。它并不客观。我怀念的可能是任意一块布景,触景伤情。但这与归属感无涉。

在上海的家里,我的房间比王乔的要大,我的衣服比王乔的要多,我的成绩比王乔的要好,当然这最后一点,并不是我姑姑所真心希望的。她对我王乔的学业都十分严厉,王乔在高压之下高考失利。万幸的是,在经历了一番苦熬之后,她在研究生阶段,终于迈入了香港最好的大学。当然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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