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止一次地推测她这样选择的原因,真的如沈宜甲所言,是因为孝顺,没有勇气跟父亲对抗,不惜葬送了自己的感情吗?我不太相信,依孙多慈沉默、内向、外柔内刚的性格来看,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除非她自己愿意,别人左右不了她的选择。
孙多慈的表妹陆汉民,也曾经质疑表姐改弦更张的原因,“我不明白才貌具佳又年轻的表姐如何竟看上了这官僚政客?须知许绍棣身体瘦小,比孙多慈还矮半肩,并不般配,气质爱好又不相同。我想表姐在1938年作出此抉择可能是出于想摆脱 师生恋 造成的巨大精神压力,也是想借嫁一位高官满足女性的某种虚荣心吧。”
我想,八年的风雨历练,一个单纯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她要考虑很多现实问题,比如怎么在乱世里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不是吗?弟弟因为急性阑尾炎辞世,哥哥智商有问题,父母已经年迈,除了她还能靠谁挑起持家的重担?
至于感情,徐悲鸿为蒋碧微抛弃结发的妻子,又为孙多慈再弃曾经共同患难过的蒋碧微,那么以后,有没有可能为了另一个她
艺术家的爱情?像罂粟,让人迷醉,但是清醒后的副作用呢?在那些辗转难眠的深夜,那个女子把这些细细密密的心事梳理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下定了决心。
平心而论,不管许绍棣政治立场如何,人品如何,他应该没有辜负孙多慈的选择。他为孙多慈父女都安排了工作,悉心照顾他们。每当日机空袭丽水城,许绍棣总是安排他们住到建有防空洞的丽水中学宿舍。乱世飘零中,这也许是可赖依靠的臂膀。
孙多慈嫁给许绍棣以后,被聘为英士大学讲师,后来是国立杭州艺专副教授。1947年,在上海举办展览,1949年随许绍棣迁居台湾,1951年在台北、香港举办个展。那时的许绍棣任台湾立法委员,成为台湾政坛中比较重要的人物。后来,孙多慈又前往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当研究生,去法国国立美术学院从事研究。回台湾后在台湾师范大学任教授,还在1957年获台湾教育部美术类金像奖,最后担任该校艺术学院院长。如果没有许的关照,一个柔弱女子,在那样的纷繁乱世中,想取得这样的成就谈何容易。
许绍棣给了她现世的安稳,但徐悲鸿始终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有人说孙多慈一生郁郁寡欢,老年身患乳腺癌而去世,就跟心情抑郁有关。据说,她在听到徐悲鸿去世的消息时,轰然晕倒在地。并且当着许绍棣的面,为她的恩师和爱人戴了三年孝。
我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戴孝的,让我动容的不是她的举动,而是许绍棣的宽厚和纵容。许绍棣是真爱孙多慈的。她依然是特雷莎,依然有一个托马斯,对她有着“一种无法解释的爱”。从这一点上来说,孙多慈是幸运的。
有人说孙多慈早期艺术手法确实与徐悲鸿如出一辙,用笔坚实厚重,造型准确传神。后期变化了,用笔跳跃灵动,色调斑斓多姿,技法上具备了印象派对于瞬息光影变化和内心感觉的捕捉,但始终体现了澹远宁静之美。
画如此人也如此,苏雪林曾经这样描写人到中年的孙多慈,“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那么甜蜜。光阴和频年战乱的忧患,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相由心生,我相信,一个内心平衡、宁静的女人,才会有如此的外貌。
孙多慈一直在平衡自己的内心吧,早在1946年,听说徐悲鸿娶了湘妹子廖静文(正如算命先生所言,其他两个女人都不是他最终的女人),孙多慈画了一幅红梅图轴,在画上题词:“倚翠竹,总是无言;傲流水,空山自甘寂寞”,这就是她心情和人生的写照。
后来,徐悲鸿在梅枝上补了一只没有开口的喜鹊 欲说还休,只能欲说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