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雅拉着许志往前走,许志说,你刚才咋像是从天而降似的呢?晓雅说,我就是从天而降,你还不知道吧,我就是那书上说的哪吒,手持火尖枪,脚踩风火轮,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把你推出车轮外。
晓雅边说边比画着,把许志给逗乐了,路上的人都朝她这儿看,许志说,你说你这也真是奇了怪了,刚才你摔出去那么远,我还以为 晓雅说,以为我死了?告诉你吧,我是死不了的,我姥姥说我命大着呢,说我能活到九十九。
许志摸着她的额头上鼓起来的一块鸡蛋大的大包,柔声说,是刚才磕的。晓雅用手摸了摸,说,好像是磕到冰块上了。
许志轻轻给她用手掌揉着,问她,疼吗?晓雅说,嗯,还真是有点儿疼。许志说,要不去医院看看吧。晓雅说,哪有那么严重,我又不是胶皮捏的。
路过上次他们大伙儿一块滑冰的冰场,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通往林中的小路上不知谁砍下来几棵矮树,树根折过来弯成了树墩子。晓雅拉着许志在树墩子上坐下来。晓雅把那副重新织好的手套又戴在了许志的手上,这一回,他没再拒绝。
一轮红日沿着远处浓密的树丛正在徐徐向下沉落。许志问晓雅,你看前面那是什么?
晓雅说,是太阳正在落山。
许志说,是啊,你看它的余晖虽然还是那么明亮,可却不会持续多久了。
晓雅说,我刚才去你家,看见了你写的读书笔记,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突然感到特别的害怕,我觉得你说的那些话,你想的那些问题,它们有一天会给你带来麻烦和灾难。
许志说,我最近脑子里很乱,有时候我害怕思考,因为一思考我的头就会疼得要命,里面像团乱麻,有时理清了,有时它们又乱了套。我曾经是如此地狂热,“五一六”之后,我和红卫兵一起揪斗走资派,可能你也听说过那次地质学院和师大最激烈的武斗,当时我也参加了。那之后我们去北京串联,在天安门广场接受检阅,看见毛主席的时候,我激动得流出了眼泪。可是这几年来,又发生的许多事情,让我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我试图解开它们,自己去寻找答案,于是我读哲学书,现在我发现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
晓雅马上用手捂住了许志的嘴,这时一个穿蓝色警服的公安正走过他们身边,公安看了看许志,晓雅忙把头依偎在许志胸前,公安走远了,晓雅把头抬起来,不好意思地往外挪了挪身体,低头摆弄起两条辫子。
许志又说,你想没想过这些问题:为什么我们搞了这么多年生产,人们的生活却一天天衰退下来?买肉要肉票,买布要布票,吃饭要粮票,还有,除了几个样板戏我们还能看到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出现了那么多的叛徒,特务,反革命?那些被打倒的人,他们真的像报纸上说的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吗?我越来越弄不明白,为什么许多事情最后都走向了自己的反面?
晓雅说,这些话你自己在心里想想就行了,可千万不要到厂子里跟别人说去啊。都是那些哲学书害了你,你可别再看那些书了。
许志说,那怎么行呢,对我来说,它们就是指路明灯,没有它们我发现不了真理。
晓雅说,可你就是发现了真理,又能怎样呢?
许志说,我要传播真理。
晓雅说,在这个时代传播真理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你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微薄的。
许志说,不会是我一个人,我相信和我一样的人一定还有很多。
晓雅说,可他们在哪里呢?
许志说,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晓雅说,那也毕竟是极少数的人啊。
许志说,许多伟大的事业都是从少数人开始的。
晓雅说,这个我也明白。
许志说,你明白?你真的明白?
晓雅说,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我不怕死,可我害怕你死。
许志说,死并不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