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为人很是和善,很少跟人急,跟别人发生争吵大多是因为我。我大学念的是中文专业,当年高考“中举”的事情让父母兴奋了好一阵子,但就是因为我所学的中文专业,父亲跟单位的领导急了眼。父亲单位的领导说,我们中国人都会中文,就连街上的乞丐都没有一个不会说中文的,这学习中文还用去大学里读上四年吗?简直是多此一举!
父亲急了,铆足了劲儿跟领导大吵了一番。若不是因为我,就算再给父亲十个胆,他也不敢顶撞单位的领导。为了我,他算是豁出去了!这件事我是从母亲的嘴里得知的,险些把我笑个半死。后来我把这段笑话说给了中文班里的同学听,他们很是无语,表现得跟我父亲一样愤怒。
不过现在,在我看来,父亲单位的领导跟我大学时的班主任一样,都是大彻大悟的高人。从我在北京的职业经历来看,我被这两位高人不幸言中了。
我现在就连一份当初弃之而后快的“阑尾秘书”工作也没有。这些天下来,我经过了无数次的面试。面试官对我都很客气,他们都说我是北京“下来”的人才,但没有一家单位愿意用我这个人才。他们对我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要离开北京来全江市这么个小地方?”对于这个问题,我现在就算是闭上眼睛也能回答出几个不同版本的答案来,当然我不会告诉他们我的女朋友跟一个老男人结婚了,所以我来全江市了!落魄的穷人也是有隐私权的。
我跟钻进洞里的蚂蚁们道了别,开始往回走。说不定过几天我还会回来看望他们的,过几天这附近还有一场招聘会。我现在是招聘会上的常客,光是打印出来的简历就比我三年来在北京看过的书还要厚上几倍。到时候我还会给它们捕获一只毛毛虫,再次缔造出一只蚂蚁家族的优秀员工来。
我现在要回的不是我的家。我在全江市没有不动产,暂时也没有租房,我临时住在萧平凡的家里。萧平凡是我中文系的大学同学,他现在已经跻身全江市钻石王老五的行列了。他三年前拒绝了我游说他一同闯荡北京的邀请,同时他也是最反对我“北漂”的朋友。萧平凡在我离开全江市的那一年成立了一家广告传媒公司,经过三年的苦心经营,生意很有起色,全江市机场高速路两侧和最市中心地段的很多路牌广告现在都归萧平凡经营。他现在一个人住在一套很大的豪华公寓房里,开着一辆价值几十万的豪车。
萧平凡的成功是必然的,我们很多同班同学都这样认为。萧平凡是班里最不像中文系学生的大学生,他曾是大学里的二道贩子,他敢在女生宿舍楼下兜售内衣,嘴里的说辞一套一套的,像什么“手托住的感觉”,“保证不下垂”,“真丝质感”等等。大三的时候他还在市中心商业区的街道上为一款避孕套品牌做过市场调查,他存放在包里的那些问卷看得我是面红耳赤,一颗年轻的心脏被刺激得扑通扑通地跳。而我在大学的时候只是在大街上派送过袋装洗发水,还给即将参加中考的中学生辅导过作文,仅此而已!
我上了一趟能直达萧平凡住处的公交车。全江市的公交车远不及北京那样拥挤,我舒适地坐在座椅之上,透过车窗观察着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顿时有一种复杂的思绪涌上了心头。我与刚刚新婚燕尔的前任女朋友孟可芸曾不止一次地乘坐过这路公交车,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们心里唯一所想就是逃离这座小小的城市。现在,我一个人回来了,没想到人生竟然是一条环形的跑道,我始终还是没能跳出这个圈,终点又回到了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