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日(星期日)

我带着我两年前拍的十六厘米影片到新竹放映,顺便座谈赚个几千块的生活费……实在说我对这片子已燃不起热情了,毕竟我还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但这片子对我的意义确实重大,它让我第一次被人注意……联络的小姐也请来了一个知名的影评人和我座谈,这影评人我听过,但我却从来没见过,我倒不害怕,因为相同的场合已参加到有点麻痹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座谈时,许多答非所问的窘境,但如今同样的问题回答久了,竟也累积出一定的答案。令我心虚的是,我甚至忘记这些固定的好答案,究竟有几分是出于真正的想法,真正的实话……答案像我的生活:我太容易满足于幻想,使我总在真实与谎言中迷幻……

放映机的条件实在令我沮丧,声音、颜色都令我感到不舒服。要不是那小姐的诚意,我还真的是有点不高兴。

会后的座谈,我没想到这影评人是如此的直接,喜欢与不喜欢都直接挑明着讲,这确实让我有点措手不及。不过还好,整体上他还算喜欢,再加上我的反应、回答还算得体,让他对我的印象还好,不过他倒是一直把我当晚辈评论。

一直到我们一起去吃完夜宵后,那小姐请那影评人开车顺道载我回台北。我和他与他的一个原住民朋友一起在车上聊天,也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雾社事件,他说他正在筹划一个关于雾社事件的舞台剧,但就是因为故事太过庞大,因此他选择以男女情爱的主线贯串全部。我先静静地听着他对雾社事件的了解。在确定他对雾社事件的了解不如我来得深入之后,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我把我所知道较具故事性的情节一段段地说给他听,我想我是真把他给唬住了……

“我写过雾社事件的电影剧本!”我说。

“你现在在写雾社事件的剧本?”他吃惊地问。

“不是!我已经写完,并且已经得过优良剧本了!”我说。他停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现在在忙什么?”他问。

“我……现在在写台南的故事!”我说。

“台南啊!……台南人喔……台南人其实蛮讨厌的,台南人是没落的贵族,但是那种贵族的骄傲做作却一点都没改……”他发表着让我很不高兴的高论。

“我在写四百年前的台湾……”我说。

“你写郑成功吗?”

“不是,我写郑成功来之前,荷兰人来之后的台湾,那个第一次有外族占领台湾的时代……”

我把我的野心、我的计划一一说给他听。不知道是我太过敏感还是怎么回事,我一直觉得他有点嫉妒,他忍不住告诉我:“你野心太大了,这剧本就算你写得出来也拍不出来的!”

“不管能不能拍,我得要先写出来!”我说。

车子里又是一阵安静。“台南人是没落的贵族!”这句话一直占据着我的思考……“台南”从史前到近代开发都是台湾历史的开场,怎是一句“没落的贵族”就能带过的……我当年决心写雾社事件就是看不惯大家都以同情、弱势的眼光来看待原住民,甚至连许多原住民本身都这么看待自己,才决定重现雾社事件的真实场面及思想来唤醒原住民的骄傲的!而如今这“没落的贵族”一句话,更是扎痛了我的自尊,我非得把这梦想中的台湾三部曲写出来不可!为了这句话,我更是决心非要把它给拍出来,让全世界人都看见台南人的骄傲不可。

车到台北,在我下车之前,他从后座拍拍我的肩膀:“我劝你拿这个想法跟公视谈谈,也许人家会帮你……”

“我得先写出来再说……我是台南人!”我抢过话。

我下了车,礼貌性地和他握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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