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九日(星期四)

我起了个大早,本来是想直接出门的,但我早应该知道我两个弟弟的小孩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其实我也蛮喜欢和他们玩的。我两个弟弟共四个小孩,三女一男,从昨天下午我回来后就一直黏着我了。

我带着这群小孩到我祖母那边去走走。祖母老了,行动也不方便,父亲干脆住到那里就近照顾,顺便逃避家庭。

父亲是个爱上大海的人,爱上大海的人喜欢自由。自从把店里的工作交给弟弟之后,他便以大海为家,几乎不管烈日严冬天天下海。我知道家人没人能了解他,特别是母亲,总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我哭诉父亲的怪脾气。其实我也不懂,总是觉得他为什么不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抱孙子,偏要天天边打瞌睡边骑车地到海里捕鱼……

我只记得好久以前有一次,他和我约了一大早要带我出海,

我跟着他和他的一个朋友到海边,才知道原来父亲私下买了一艘舢板船。那次他让我偷偷地躲在引擎旁的一张帆布里,以躲过海防的检查,偷偷出海。他开着船穿过这长长的水道,无意地对我说着:“你看!这海这么漂亮,你们拍片怎么不会想要拍海呢?”

我当时没有说话。

今天也一样,听祖母说,父亲一大早就去海里了。祖母家有一大片遮阴的空地,每天早上都会有许多老妇人来泡茶,今天也不例外,这些老妇人几乎全是我的亲戚,但我却总是记不得,哪一个是婶婆?哪一个是姨婆?但她们永远都知道我是那个在台北的“大汉仔”。

中午吃完午饭,我趁小孩睡午觉的时候,向弟妹借了摩托车。我计划先往当年郑成功登陆的鹿耳门去看看,看看那个改变台湾历史的水域。我当兵前曾经在天后宫隔壁的一家水上游乐场当过救生员,但我的年轻让我只对穿泳装的女孩感兴趣。

我顺着指示绕过天后宫,自大庙旁的小路来到了港边的小渔村,我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当我骑过一条小桥时,看到了泊船的内港,我惊讶地打了个冷战。这是我父亲的港口啊!

我顺着港湾骑了一圈,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父亲。别说是父亲,我甚至连一个人都没看见。在这满是渔船舢板的内港,却不见一个人,真让人有点凄凉。

我来到了入海口,这写着“海关天险”的历史关口,让我差点流泪。原来我已乘着父亲的船不只一次地进出过这里,父亲还曾让我亲自操舟自大海进入这长达一两公里的水道呢……

我没因为曾驾船驶过郑成功的路线而感动,却为了从前的无知而流泪。我不知道父亲每天航行在这片水域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站在高处往左看是一间纪念郑成功的庙宇,庙前一匹被豢养的跛脚迷你马,靠在柱子边喝水。往右看是被蚵架占去大半,深长的鹿耳门水道。

我望向大海,思绪回到了四百年前的婆娑之洋,美丽之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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