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是想起大英博物馆中那不知名的西亚男子,我想起在兰屿雅美人的葬地里一代代的死者,啊--原来他们都在回归母体。我想起我自己,睡觉时也偏爱“睡如弓”的姿势,冬夜里,尤其喜欢蜷曲如一只虾米的安全感。多亏那篇文章的一番解释,这以后我再看到屈身葬的民族,不会觉得他们“死得离奇”,反而觉得无限亲切--只因他们比我们更像大地慈母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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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退位以后,科学所做的事仍然还是不断的解释。何以有四季?他们说,因为地球的轴心跟太阳成二十三度半的倾斜,原来地球恰似一侧媚的女子,绝不肯直瞪着看太阳,她只用眼角余光斜斜一扫,便享尽太阳的恩宠。何以有天际垂虹,只因为万千雨珠一一折射了日头的光彩,至于潮汐呢?那是月亮一次次致命的骚扰所引起的亢奋和委顿。还有甜沁的母乳为什么那么准确无误的随着婴儿出世而开始分泌呢?(无论孩子多么早产或晚产)那是落盘以后,自有讯号传回,通知乳腺开始泌乳……科学其实只是一个执拗的孩子,对每一件事物好奇,并且不管死活的一路追问下去……每一项科学提出的答案,我都觉得应该洗手焚香,才能翻开阅读,其间吉光片羽,在在都是天机乍泄。科学提供宇宙间一切天工的高度业务机密,这机密本不该让我们凡夫俗子窥伺知晓,所以我每聆到一则生物的或生理的科学知识,总觉敬慎凛栗,心悦诚服。
诗人的角色,每每也负责作“歪打正着”式的解释,“何处合成愁?”宋朝的吴文英作了成分分析以后,宣称那是来自“离人心上秋”。东坡也提过“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的解释,说得简直跟数学一样精确。那无可奈何的落花,三分之二归回了大地,三分之一逐水而去。元人小令为某个不爱写信的男子的辩解也煞为有趣:“不是不相思,不是无才思,绕清江,买不得天样纸。”这么寥寥几句,已足令人心醉,试想那人之所以尚未修书,只因觉得必须买到一张跟天一样大的纸才够写他的无限情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