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苏州的厂里做了好几年,最后,她把父亲的坟选在了苏州郊外。因为我不在上海,母亲也就不怎么回上海了。星期天,母亲就会坐上郊县车去木渎镇的横泾四工区,去看看父亲,陪父亲聊聊天。然后,把野草拔了,给两棵小树苗松松土,因为那下面躺着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男人。
1992年,我成了歌手,“衣锦还乡”。母亲说:你有今天,一定是父亲在保佑你,清明节我们去上坟吧。
清明节我没抽出时间,我们是在五月份去了苏州。
江南的五月,莺飞草长,无处不飞花。一进木渎镇,天上就飘起细雨来。这是让人无法拒绝的雨,不大但很细密,从四面八方聚集拢来,来赴这样一个约会,我和母亲就在细雨中慢慢地走进了陵园。
雨越下越密,把我的心淋得分外潮湿,我俩在形状、形态各异的墓碑群中,拾阶而上。孤儿寡母在雨中相携爬山扫墓,两张湿漉漉的脸,两个湿漉漉的身影,看上去已是悲苦莫名。
这是一片极大的陵园,三面环山,另一面面对着太湖。母亲当时已回上海工作了,但仗着以前两周来一次,轻车熟路,她就从密密麻麻的墓碑群里穿了进去。但离奇的是,这一次,母亲迷路了。
我们两个漫山遍野地跑着,一排排地搜寻。这时,雨已差不多收拾起来了,我们越走越高,山上有风,绕着人走,带起了柳絮和各种碎花瓣,在半空中纷纷扬扬地飞。
我和母亲各走一边,面对眼前高低起伏的墓碑,母亲实在支撑不住了,坐倒在台阶上,流下两行泪来。柳絮和花瓣落在妈妈的肩上、头发上,她哭成了个泪人:“老戴啊,你不要吓唬我,我带了儿子来看你了,你在哪里啊?”
我慢慢地往上走,心里也在默默地念叨:爸爸,我来了,五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来看你,你一定是在怪我一直没来看你。我在深圳打工,吃了很多的苦,儿子现在长大了,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如果你也想我的话,你就出来吧?
这时,我驻足抬头,看到眼前的墓碑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竟然就是:戴尔庆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