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恋乐园的一个傍晚

 

在旧金山奥蒂斯和古尔德两街交汇的街角上,有一个名为“力量互换”的伴侣互换俱乐部,入口处有一个措辞强硬的牌子,上面写着:“禁止酗酒。禁止吸毒。请勿睡觉。请勿喧哗或大笑。务必使用避孕套。关闭所有手机。如果有人对你说不,请勿坚持。”内部装修与俱乐部的外表一致,既放荡不羁,又不失传统;既堕落,又很适当。一方面,令人生畏的迷宫和小单间被铁丝网环绕,墙上画着蜘蛛网,陈列在那里的刑具简直就是萨德伯爵的《索多玛的120天》或弗朗索瓦·莱兴巴赫的《美国性点钟》电影的再现,1970年代的这部电影非常有效地在欧洲推广了美国自由、大胆的形象,把最后的陈规扔到窗外,继续把放荡的边界推得更远。另一方面,诡异的顾客,友好、几乎是彬彬有礼的,而且,顺便说一句,令人吃惊的年长。初次见面时踌躇的热情。有礼貌地点头。一位手拿鞭子的日本红发胖女人问一个男人他是否喜欢受虐,那男人回答道:“是的,但请不要太重——确定你不会让我受伤,而且不许咬。”通往快乐帐篷入口处精心叠好的女人衣服。更衣室的气氛好似健身房或游泳池。在仿造的金字塔下面入口处的暗示(会意的眼神把一切留给你去想象,并且让你觉得最富有创造性的、难以言表的举动正在那里发生),一位肩挎吉他的妇女,身子蜷缩在角落,睡着了;两个男同性恋者在交谈,他们声音低沉,好像不想吵醒她,毛巾系在腰间并披在肩上,因为他们太冷了。

这就像是卡斯特罗街上的同性恋俱乐部。顺便说一句,卡斯特罗,多奇怪的名字!这座城市的同性恋街多具讽刺意味,在那里,两个男人可以拉着手在街上散步,并嘴对嘴地亲吻对方;黄昏时分,那里所有的酒吧、饭馆、夜总会和电影院里,都是男同性恋者,如果你不是同性恋者,你在那里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多有讽刺意味,这露天的“疯狂鸟笼”,这获得解放的和理直气壮的同性恋与狂欢,这永远的“男同性恋骄傲”,这“男同性恋乐园”,却拥有最反同性恋的独裁者的名字!

“力量互换”如同卡斯特罗街上的酒吧。那里的交谊舞表演带有某种野性。例如,今晚,一个男扮女装的男同性恋者穿着丽塔·海沃斯的服装,像吉尔达那样表演和歌唱,不是演1906年的“旧金山地震”,而是另外一场,真正的“巨无霸”地震——60年代的性解放和欢迎所有违背自然的禁令瓦解:“他们说古老的自然力量在耍她古老的恶作剧,这都怪妈咪,男孩们!”接着,在一个新时代的临街餐厅式的歌舞表演中——墙上挂着两个裸体男人的相片——两位过分浮夸的男扮女装的同性恋者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正狂热地摆着姿势。一位身着紧身裙,黑色长袜,巨大的硅胶乳房,金色假发,演唱着迈克尔·杰克逊“把他的孩子拎到窗外。为什么?抖落精液”。另一位也是“金发女郎”,但瘦高,扁平,人造蟒蛇绕着他的脖子,他把自己猛投到客人身上,走到人行道去吸引他们,把自己投到他们脚下,佯装用假胸给他们手淫,悄声哭泣,昏厥。你可以发现玩笑与恶作剧商店在卖“吸吮布什”的钉子,T恤衫上写着“我×布什”,明信片上印着布什穿着王后的衣服,头戴假发,围着吊袜腰带,标题为“布什说谎,上千人死亡”。问题在于这里唯一捧腹大笑的人是老同性恋者,头发整洁,熨烫平整的短裤下的白腿,高帮旅游鞋里的丝短袜,衬衫上写着“投票给克里”或“贫穷是一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们真的看起来像是假扮的,几乎比他们为之鼓掌的男扮女装的男同性恋者还假。他们有节制的笑声,极为传统的风度,显示教养良好的中产阶级男人正在享受美好时光。情绪激动的时候,他们用高帮旅游鞋轻触短袜的上沿。他们平均60多岁,恐惧艾滋病,恐惧性——如果我们年轻时没有放纵自己,也不会在今天再造的迷惘中失去自我;莱辛巴赫不错,甚至过去的福柯也还行;但只是放空枪;看情况再说;一定要消除同性恋实践过去的任何解放但危险的影响。旧金山和它的幽灵。旧金山和它封冻的革命。从前在旧金山,这个最为疯狂和过度放纵的城市——顺便应当这样说,一天晚上,在这座城的尤宁与菲尔莫尔街十字路口处的一个旧车库里,诞生了文学的一代,从凯鲁亚克到拉曼夏,从迈克尔·麦克卢尔到菲利普·惠伦、艾伦·金斯伯格、加里·施奈德,在半个世纪里,极大地改变了美国,从而改变了世界。如今,这座城市已经成为一个放纵的温室,一个成功解放的博物馆,一座逃离60年代快乐启示录的30万人的坟墓——这再次证明,是美国在现实与纪念、活着的人与幸存者的立场之间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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