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找个地方把银元兑换成人民币,才能够在市面上购买东西,才能够在离开成都后,方便买进卖出。而安乐寺历来都是成都最大的银钱业投机市场,黄鱼儿、银元、美元、人民币之间的兑换,在那里全都可以解决。
但到了安乐寺之后,李涵章却发现,这里的混乱程度一点儿都不亚于前段时间的新津机场。安乐寺一带是各色人等混杂的地方,就像北京前门外的天桥,做什么小买卖的都有,不常来的人要是贸然进来了,那喧天的叫喊声、讨价还价声能把人的两只耳朵震得暂时失聪。
好在李涵章经常出入这样的场合,那些大人物开会、演讲的时候,秩序比这好不到哪里去。他揣着那么多银元,不敢往人堆里挤,四下观察了一圈儿后,先在一间不起眼的露天茶铺里叫了一碗茶,边喝边看行情。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个穿着穿着半新灰色棉袍的人朝李涵章走了过来。那人脸上有道明显的疤痕,眼珠子像织布的梭子一样,不停地左右抡着。终于挤出人群站在李涵章面前了,他的两个眼珠子定在了李涵章身上,嘴里吹着口哨,手里拿着两块银元。银元轻轻在他手心里碰撞着,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兄弟手上是美钞还是银元呀?"盯了一阵,那个刀疤脸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涵章暗自吃了一惊。真是"虾有虾路,蟹有蟹道",这小子只那么抡了几眼,怎么就知道自己手上有货呢?但李涵章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只是在刀疤脸刚一站在自己面前时,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继续喝茶。听到刀疤脸直接问自己话,又翻翻眼,掠了掠他脸上那道疤,还是继续喝他的茶,没吭声。
"兄弟,要不,你手里是大黄鱼?"刀疤脸嘿嘿笑着,不死心地问。
李涵章仍然什么话都没说,"啪"地放下茶碗,纵了纵肩,准备起身。
"慢!"刀疤脸一把将李涵章的肩膀按住,晃着脑袋说,"这年头能拿得出'大黄鱼'的,可不是一般人。你这是打算兑了人民币跑路吧?兄弟,大家都在道儿上混,你吃得肉,也得让小弟我喝口汤吧?"说完,很响亮地打了一个口哨。
刀疤脸的口哨音刚落下,李涵章就看到几个大高个儿从人群里走出来,呈半包围状向自己围过来。
这是遇到痞子了。李涵章马上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明知只要说出青帮或是哥老会的切口,就立马能让这帮痞子们手脚规规矩矩,但他却还是忍住了,躬下身来,假装害怕地说:"小弟我没有大黄鱼,身上只带了几块大洋。"
"你想拿现洋来兑换人民币,是不是?"刀疤脸把一条腿蹬在茶桌旁的凳子上,把手里的两块银元玩得滴溜儿转,斜着眼看着李涵章问。
"是。"李涵章声音很小,但认了账。
"既然这样,老子好人做到底,给你人民币,也免得你多跑冤枉路。"人手多了,刀疤脸的胆子也大了,他不再"兄弟兄弟"地跟李涵章客气,左右使个眼色,几个大高个儿围上来,就把李涵章衣兜里的五十块银元给抢了,然后扔下薄薄一摞人民币,准备走人。
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但当年在黄埔军校学的功夫还没散,美军教官严格训练出来的那套美式格斗擒拿术,对付这帮地痞子的江湖拳脚足够了。李涵章这样想着,正打算反抗,却猛地收回了手脚:就在准备出手的当口,一件让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那帮痞子打劫了李涵章五十块银元准备跑路的时候,安乐寺大门口忽然一阵喧闹,两队解放军战士端着枪冲了进来,冲在前面的一名又高又黑的战士进门就吼:"站住,不准动!"同时端着冲锋枪对着街道两旁的瓦房顶"哒哒哒"就是一梭子。
刀疤脸叫了一声"风紧!扯呼!"李涵章周围的人一下子像移形换位了一样,兔子般飞跑开来,随后就像一把沙子,分散开来落到了安乐寺的人群中,再也难以分辨。
我的身份暴露了?是来抓我的吗?李涵章心里一阵慌乱,手上抓着人民币在茶桌旁原地坐着,竟愣在了那里。那一刻,几个念头就像是疾风中的落叶,霎那间在他脑子里不停地翻腾:新换发的身份证明在身上、枪不在身上;身上只有银元和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