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涵章和王素芬那时谁都没料到,这件夹袄后来竟跟了李涵章一辈子。王素芬缝进去的那几个戒指,不仅在危难的时候救了李涵章的性命,更支撑着李涵章走出了人生的迷途。
江辉琦从李涵章手里接过箱子,往停在门外的汽车走去。司机吴茂东看见了,忙过来帮忙。江辉琦腾出了手,便从李涵章手上接过可贞,抱着孩子跟在吴茂东身后。王素芬看见吴茂东把行囊往汽车上放,明白离别就在眼前,她猛地转过身,趴在李涵章肩头大哭。眼看负责护送他们母子俩的几个人都上了车,李涵章没办法,只好一咬牙,把妻子抱起来,放进车里,猛地把车门关上 ,然后扭过脸去,背对着吉普车,把右手慢慢地举过肩头,像平时对属下们下达命令那样,往下一压,对江辉琦说:"走吧!"
车子轰然开动了,王素芬扭过头去,从吉普车后座上方的小窗里,一直望着渐渐远离的丈夫,泪水如瀑。可贞从车窗里伸出头,拼命地大叫:"爸爸--"
那一幕,李涵章现在想起来,仍然心如刀绞。三年前,他没有和父亲一起离开重庆去香港,不能承欢膝下,已经是大不孝了,三年后却又将刚刚开始启蒙的可贞,托付给已经年近古稀的他老人家……
李涵章每天从报纸上、从电台里、从同僚们的口中,不断地听到国军溃败的消息,他夜里开始失眠,那段时间,他在睡不着觉的时候,慢慢地养成了一个习惯--一遍一遍地回忆,回忆那些他在血泊中走过的半辈子的路,想到自己满腹经纶、能文能武,但却上不能侍奉父母,下不能照顾孩子,慢慢地,他竟然对这些年自己所追求的理想和信仰,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然而,动摇只是一瞬间的,就像一次低级别的地震,大地上的一切都在晃动,而人仅仅只是感觉到微微有震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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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茂东多年来一直在国防部当司机,对重庆的大街小巷非常熟悉,所以,似乎也就是打了一圈儿麻将的时间,李涵章那辆美式吉普就"嘎吱"一声,停在了罗家湾渝舍的院子里。刹车的声音,剪断了李涵章心里乱麻般的往事,让他跌进了现实。
李涵章他们到达渝舍的时候,是十一点五十分。虽说比杨森要求的时间早了十分钟,但李涵章却发现,停在渝舍两边的车,已经至少有三十多辆了。从车牌上看来,接到通知赶到这里的人物,各界都有。
此时的渝舍,哄闹得就像朝天门码头。所有人脸上都能看出慌乱,只不过有些人毫不掩饰,有些人故作镇静而已。
李涵章一行四人跳下车之后,先去签到,然后就按照要求,去领武器。李涵章领到的,是一支标准型的美制柯尔特M1911A1式手枪、一把易于在身上藏匿的六发左轮手枪、一把美国造的纯钢匕首,600发子弹;江辉琦和周云刚各领了一支卡宾枪、柯尔特手枪和左轮手枪,以及1000发冲锋枪子弹、200发手枪子弹;吴茂东是司机,只领到了一支卡宾枪和500发子弹。另外,他们每个人还各领到了一个急救包。
签到、登记领取武器,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之间,总会遇到一些半生不熟的同事,但因为大家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不可预知,渝舍内外沉闷得像一座快要达到极限的锅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无处不在的压抑感,让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来渝舍的各级官员和随从都板着脸,不轻易私下交头接耳,看到有交情的人,也不过彼此点点头,而且还刻意不让周围的人看出来自己是在和谁打招呼。自局势紧张一来,平时大家相处,本来都极尽可能地诡秘和隐蔽,到了现在这种非常时期,所有的人更是心照不宣,各自忙着各自应该忙活的事情。李涵章平时为人就是出了名的严肃,这个时候,更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遇到了熟人,他甚至连头都不点,只不过多看对方一眼而已。
把武器放到车上之后,他们四人又到渝舍的大客厅去吃饭。李涵章对这座大客厅并不陌生,只不过平时在这里用餐或者开舞会,高官云集,杯幌交错,红男绿女,衣香鬓影。但今天的这顿饭,却吃得匆忙而又简单,再也没有了以往的从容和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