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塘寺的上面是藏传佛学院,许多各地的和尚来此学习,课间的时候都聚在坝子上晒太阳,或默读经文,或三五成群讨论。阿亮和他们相谈甚欢,这里的课程中有教汉语,大部分和尚都能做简单交流,不懂的,他们会找汉语好的和尚来做翻译,渐渐地这个讨论圈子加入的人越来越多。
我在圈子外面晒太阳,和一群小和尚折纸飞机,往山下飞,比赛谁的飞机飞得远,一本本子都快要撕完。阿亮聊得高兴,唤我过去加入。
之前阿亮和他们聊的都是藏传佛教的历史,很人文,很文化。我的加入,使话题顿时转变方向,问其中一个:“你为什么来当和尚啊?”
他笑说:“当和尚好啊,有福气的人才能当和尚。”随即,他认真地说:“藏族男人的罪孽都很重,因为生活的原因,要杀生,死后都要下地狱。只有出家才能脱离这一切,修好来世。”
“修好来世是什么呢?”
“这一世修好了,来世可以做一个更好的和尚,我们叫扎巴,你们叫和尚。”
“那么,再修呢?”
“再修,修好了,也许可以成为一个厉害的喇嘛。”
我失望地说:“怎么还是和尚啊?”
他解释说:“喇嘛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给人治病,给草原上的牛羊治病。”
我说:“如果仅仅如此,那也不用修好几辈子,学医就可以啊。”
他说:“喇嘛有法力,可以降妖除魔。”
我顿时来了兴趣,问:“真的吗?像孙悟空一样?你看过妖怪没有?”
他老实说没有。看我怪笑,一脸不信的样子。
想了想,又给我举了个例子:“有一年,我的故乡,好多好多地方出现了老鼠,多得不得了,后来,我们那里的活佛,施法,把老鼠全部变成了鱼。”
他看我眼睛瞪得溜圆,明显不信。又说:“真的真的,哎呀……神得很!我们那里现在一个老鼠都找不见了。”
我惆怅地说:“哎呀,干嘛变成鱼啊,我以后吃鱼都要犯恶心了!”
众人哈哈大笑。又来一个和尚,盘腿坐下,加入谈话。我直直看了他半晌,和阿亮说:“呀,这个和尚好帅,可惜了。”阿亮会意地哈哈大笑,那和尚问:“为什么可惜?”
我问:“当和尚,最难守的戒律是什么?”
他想了想,反问我:“你觉得是什么?”
我说:“你们的戒律太多了,我不清楚,但是我觉得最难守的是不准爱上别人吧?就是爱情。”
他点头说:“是的,人世间,爱情是最难的东西。但是那是对于你们。对我们不难。”
我问他:“你爱过别人吗?”
他说没有。我又问:“有人爱过你吗?”
他又摇头,旁边众人已经开始窃笑。
我又说:“你没有爱过也没有被爱过,怎么能这么有把握地说不难呢?连你们的六世达赖喇嘛都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在佛法与爱情之间难以抉择。”
他无话可说,老实点头承认。
一时,众人都安静下来。
吃过晚饭阿亮头昏昏地想睡觉,估计高反发作。我和路上认识的福建男孩拥抱同去理塘寺看辩经。所谓看,是因为我们都听不懂藏语。拥抱是我们在上剪子湾山垭口的时候碰到的,一个人顶着风闷闷地骑着自行车。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索性骑自行车去旅行,一个人从福建一路骑过来,打算从芒康入藏去拉萨。
在去往寺庙的路上,接到一个电话,说自己是泽让索郎,我说不认识啊,他说:牦牛。我哈哈大笑,想起来了,马尔康往康定的车上认识的,我骂他是牦牛的那个。这藏人还挺幽默,呵呵。他问我何时到雅江。我说昨天离开雅江的,现在已经在理塘了。他颇失望,约我们回去的时候经过雅江一聚。
去得早了点,辩经还没有开始。我和拥抱四处闲逛。隐约听到远处传来悠扬的藏歌声,很好奇,因为黄教的寺庙里不仅不准唱歌,连听音乐也不允许的。是谁呢?
我和拥抱一路觅歌声而去,是正在修缮的大殿里传来的藏歌声。一人领唱,众人轻声相和,调子清平悠扬。大殿空旷,如天籁般的和声啊。我和拥抱在门槛上轻轻坐下,问他要了颗烟点上,远山的夕阳正从山顶慢慢沉落,在寺庙的屋顶投下最后一抹金色。安静祥和。
是画壁画的匠人们在这黄昏唱歌。七八个人高高低低错落分布在脚手架上。身后的架子上近百种颜料,绚烂极致。墙上壁画的线稿已经打好,匠人们正在上色,颜色调得很饱和,灿烂生辉。壁画的华丽正一点一点从他们的手中流淌而出,和着这样优美的歌声。
殿上众菩萨宝相庄严,而这歌声让这庄严肃穆的佛堂变得与人亲近了,除了拜祭,亦可闲坐谈心,有了俗世的欢喜。
辩经大会开始之前,众人团团围坐,由中间一人带头诵读经文。连续三遍方止。气氛严肃,不苟言笑。有一小和尚从旁边经过,即被呵斥慌张离开。
三遍诵经之后,众人在坝子上散开,各自结对,一辩一驳,驳的人盘腿席地而坐,辩的人将僧袍围绕腰间,这是一种礼仪,因为站着对坐的人不恭,所以将衣服降下在腰间。有一个人忘记了,吃了老和尚一棒。
辩经的动作很夸张,时而跺脚,时而击掌,语调时而激昂,时而诙谐,酣畅淋漓。辩过一轮,互换位置,再来。亦有特别出色的,同时三四个人辩他一个。嬉笑怒骂,表情丰富。后面坝子上坐了几个年长的和尚,并不参与。间或有辩驳不明的会前去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