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后,妈妈就不太让我和于叔叔玩,自己态度上也有些淡淡的。爸爸倒是一如既往,男人,到底是豁达些。于叔叔心里也抱歉得很,只是一味地埋头工作。妈妈是有了矫枉过正的心了,我一回到家,就得跟前跟后地当着她面读一个小时的英文,再也不管这一天有没有英文课。
在悔恨交加之中,我终于在吃饭时把一枚掼炮放在了于叔叔的凳子上。掼炮是当年在男孩子中间很流行的玩意儿。但鉴于其本身的劣质以及我幼小的年龄,这东西在我们家是明令禁止的危险品。我冒家中之大不韪,公然以违禁品作为作案工具,足见我鱼死网破的决心。
于叔叔一面坐下来,一面夸赞妈妈作为个知识分子难能可贵的厨艺。啪,声音没有我预料中堂皇的轰然,但在我听来却自有一番悲壮,说白了就是够人吓一大跳的了。妈妈立即将投枪一样的目光射到我身上,爸爸狠狠搁下了手中的筷子。我抬起头,眼神茫然,满脑门子都是风萧萧兮一类的旋律。时间好像都凝固了,这时候谁给个长镜头,就知道什么叫做静止场景的艺术张力了。
突然,于叔叔爆出一声大笑,说,哈哈哈,毛毛,你说谁的屁能放得这么响,哈哈哈。这笑笑得桌上其他三个人都莫名其妙。可是就是这缺乏上下文的笑猛然间将我救了出来。这笑把生冷的局面打出了一个缺口,给了所有人的行为一个可以往下走的台阶。爸爸说,这鬼孩子,平常看上去挺老实的,怎么这么捣蛋。然后也跟着笑。妈妈的嘴角弹动了一下,接上去说,幸亏叔叔脾气好,哼哼。我的眼神变得更加茫然,好像这起事件里我成了一个被动的参与角色,是用来被原谅和饶恕的。我被宽容了,我突然意识到我作为一个小孩子是多么的无力。可是,我对于叔叔的感激在当时的确是占据了第一位的。多年后,我问起于叔叔当时的情形,他已经记不起自己说的话。我学给他听,他说,嗨,毛毛,其实叔叔平常说话哪有这么粗,叔叔是为了救你啊。叔叔书读得不多,可在老家,也算是镇上的秀才呢。
做孩子的时候,我常常想,所谓男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除去外表这些先天的东西。男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属性,男人应该做什么或者不该做什么。而我长大后应该或者可能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所以我常常会回想起于叔叔在饭桌上的笑,在那一笑里,我的很多问题多少有了些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