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师傅欠一欠身,翰墨笔意略知一二,“刺菱翻筋斗”的落款,是最仿不得的。
爸爸说,师傅是懂行的。
尹师傅说,让先生见笑,胡说罢了。
爸爸沏了茶给他。他谢过,捧起茶杯,信手抚了一周,轻轻说,先生家是有根基的。
爸爸会心笑了,这些老人留下的东西,前些年可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
尹师傅说,也亏了还有先生这样的人,祖上的老根儿才没有断掉。
爸爸终于说,师傅,别叫先生了。叫我毛羽就好。
尹师傅又半躬一下身,说,毛先生。
其实我并不很清楚是什么造就了尹师傅与我们父子两代人的友谊。以后爸爸来朝天宫,总也要到泥人摊儿上转一转,与尹师傅聊上一会儿。我并不很懂得他们在聊什么,但看得出,他们是投机的。甚至有的时候,尹师傅会忘记了还有做生意这回事情。这时候,他木讷的脸相也有些不同,变得些许生动起来。
以后的一些年,这些交流还在继续。及至我上了中学,朝天宫一带其实有了很大的变化。倒是午朝门翻建了明故宫。新的堂皇的广场,是毫无古意的,每个周末都聚集了放风筝的欢乐的人,越发显出了朝天宫的黯淡与没落。再就是,在这里摆摊的人,似乎都换了面孔。面孔换了几茬,据说有一些是另谋生计去了。一个卖梅花糕的,在评事街开了铺面,生意竟越做越大。再来的时候,有些衣锦荣归的意思,邀请老伙计们去他的西餐厅吃饭。
什么都在变,不变的大约只有尹师傅的泥人摊。生意没有更好,但也没有坏下去。顾客还是孩子们,一些长大了,不再来了。
便有一些更小的接续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