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洪才说,他们要拆我家的房子,要我们搬到二条巷的楼房去。我说:成洪才,住楼房好啊。
阿婆说:我不要走,我要死在老房子里。
成洪才家来了许多人,叫作动迁组,说话似乎比市容办的还要不客气,说成洪才家是钉子户,妨碍市政建设。
阿婆说,我不要走,你们要拆,等我蹬了腿再说。
动迁组的人,下次再来,带了铁锹,将葡萄藤从架子上斩下来,田里的庄稼全都铲平了。
阿婆的一只眼睛里流出了泪水。阿婆说,你们拆吧,我离死不远了。
阿婆病倒了。阿婆躺在暗影子里,反复地念叨一句话:没的青打了,没的青打了。
过了一个星期,成洪才到我们家来,说:阿婆死了。
我呆掉了。愣一愣神,放下饭碗就跑出去。
我看见阿婆,哇地一声哭了。阿婆一动不动,身上盖着床单,身体缩成一个小孩子那么大。阿婆的一只眼睛睁着,嘴唇翻着,比活着的时候更丑了。
阿婆死了,没有人再喊我阿毛头了。
成妈妈说:阿婆没熬过夏啊,阿婆九十八岁了,都以为能活到一百岁的。
开学的时候,成洪才对我说:毛果,我们要回六合老家去了,爸爸退休了,这边新房子让给大哥住。
第二天,我和爸爸妈妈去送他们。
成洪才捧着阿婆的骨灰盒,上了一辆大卡车。
卡车要开的时候,我对成洪才喊:成洪才,你还要回来的,对吧?
成洪才也对我喊了一句话。卡车发动了,他的话淹没在发动机轰隆隆的声音里头了。
成洪才没有再回来。
他们家被拆掉了,原地盖起了一幢双层小楼,上面写着:南京市华侨事务办公室。
有时候路过,我会听见阿婆的声音,听见阿婆低低地说:没的青打了。
(发表于二零零八年第四期《花城》)